趙受益去了延福宮,劉亨等人離開了東宮。
寇季一個人像是幽靈一樣在東宮裡瞎晃蕩。
東宮裡的宦官和嬤嬤們,不知道背地裡接到了什麼指令,他們很少出現在寇季面前。
除非寇季做出要離開東宮外出的舉動,不然他想找個人說說話也很難。
那種猶如置身囚籠里的感覺有越來越濃烈。
傍晚的時候。
趙受益從延福宮回來了,東宮也多了一些生氣。
趙受益從延福宮裡打包帶回來了許多吃食,帶給了寇季。
寇季拉著趙受益,席地坐在延福宮門口,一起吃喝,一起說著話。
直到夜幕降臨以後,兩個人才回到了宮裡。
趙受益非要賴在寇季床上,跟寇季說小話。
寇季見陳琳沒有阻止,就任由他霸佔了自己一半的床榻。
趙受益年齡太小,加上身懷毒素,身體羸弱。
熬夜他熬不過寇季。
沒過多久,他就睡著了。
陳琳一如往常,把趙受益搬回到了他自己的床榻上。
不過,他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小床邊上睡下,而一反常態的出現在了寇季的床前。
寇季抬手打著哈欠,見陳琳直勾勾的盯著他,就知道陳琳有話要說。
陳琳不願意開口,寇季就只能先開口。
他可不願意跟陳琳耗下去。
陳琳在宮裡熬夜熬習慣了,縱然一夜不睡,第二日依然神采奕奕。
寇季不行,少睡一個時辰,他都覺得渾身難受。
「怎麼了,從延福宮裡回來,你就板著一副死人臉,一句話也不說。仙丹有毒的事情,牽連到你了?」
寇季呈大字形躺在床上,蓋上被子,語氣不善的問著。
陳琳瞥了他一眼,聲音低沉的道:「咱家要是沾染上了仙丹的事情,你覺得咱家還能回來嗎?」
寇季緩緩閉上眼,隨口問道:「那是為什麼?」
陳琳幽幽嘆息一聲,默不作聲。
許久以後,寇季快要睡著的時候,陳琳才顫聲說道:「官家撐不住了……」
寇季猛然睜開眼,他被這話驚的不輕。
他盯著陳琳,愕然道:「這話可不能亂說,詛咒官家,是死罪。」
陳琳沒有在意寇季的話,他晃了晃腦袋,聲音低沉的道:「咱家在官家身邊伺候了許多年,官家身體咱家了解。
早些年,官家的身體就不行了。
一直靠著山野奇珍吊命。」
寇季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陳琳。
陳琳又嘆息道:「官家的身體,好比油燈。油燈里的燈油,早已所剩無幾了。捻子要是壓低一點,興許還能多熬一些時日。
可如今官家用虎狼葯挑起了火捻子,燈火雖然拔高了許多,可燈油也耗費的快了。」
寇季緩緩坐起身,皺眉道:「你們今日在延福宮,遇上事了?」
陳琳痛苦的閉上眼,緩緩點頭,「今日官家喝湯的時候,嘔出了一口烏黑的逆血,怕被太子發現,就連同湯羹一口氣給喝乾凈了。
太子沒有瞧見,但是咱家卻看了個清楚。」
寇季嘆息一聲,重新躺回了床上,幽幽道:「烈火熬油,乃是取死之道,官家自己心裡也清楚。他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親手懲治那些用毒丹騙他的罪人。
他大概是不想帶著遺憾死去。
皇后在他身邊,尚且阻止不了這件事,你就算再擔心,也沒用。
洗洗睡吧……」
陳琳沉聲道:「官家是個好皇帝,他不應該如此。」
寇季翻了個白眼,翻過身,背對著陳琳,全當沒聽見他這句話。
趙恆是個好皇帝?
恐怕只有你們這些趙恆身邊的奴婢,才這麼認為。
陳琳抬手翻過了寇季,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寇季愣了愣,臉色一黑,「我沒辦法,別找我!」
他剛才還奇怪,陳琳給他說這一番話幹嘛。
如今明白了,陳琳這是在求他出手幫忙。
陳琳雙手拽著寇季,語氣堅定的道:「仙丹有毒的事情是你發現的,你還會煉製仙丹,太子同樣身懷仙丹的丹毒,你有辦法治療太子,肯定就有辦法治療官家。」
寇季甩開了陳琳的雙手,坐起身,惱怒道:「我能發覺仙丹有毒的事情,也是恰逢其會。丹毒的解法,我也是一知半解。太子雖然身懷仙丹丹毒,可他中毒不深,我還有辦法治。官家不一樣,他身體里的毒素早已深入骨髓。
你自己也是用毒高手,你應該明白,毒入骨髓,無葯可醫。」
陳琳倔強的道:「就算你沒有辦法治好官家,你也有辦法讓官家多活幾載……」
寇季瞪著陳琳,沉聲道:「我是人,不是神仙。我要是有法子幫官家延壽,我會藏著嗎?天大的功勞擺在我面前,我會錯過?
有一句話叫病急亂投醫,說的就是你。」
「真的沒有法子?」
陳琳仍舊不信。
寇季嘆氣道:「你要是能勸官家放棄服用虎狼葯,依照我開給太子的食療法子食補,再多走動走動,強健一下身體,興許能多活幾載。」
「還有其他的法子嗎?」
寇季搖了搖頭。
仙丹中的毒素,多是鉛、銾、硃砂等物的毒素。
放在後世,配合一些藥物,還可以治療。
可這是大宋,寇季根本沒辦法去幫趙恆弄那些解毒所需的藥物。
他又不是醫科出身,根本不知道那些藥物如何提煉、製作。
陳琳面若死灰。
「那咱家只有去勸勸官家,讓他放棄服用虎狼葯。」
寇季再次搖頭,「能勸動的話,皇后早就勸動了,哪能輪得到你。」
陳琳咬牙道:「不管怎樣,咱家還是要試試。」
不等寇季再開口,陳琳已經乘著月色,離開了東宮。
寇季望著陳琳離去的背影,暗自搖頭。
他可以斷定,陳琳必定無功而返。
趙恆現在滿腦子都是報仇,又怎麼可能聽陳琳的。
趙恆枕邊人劉娥都勸不動趙恆,陳琳又怎麼可能勸得動。
陳琳去的快,回來的也快。
回來的時候,是被人抬回來的,明顯受了杖責。
寇季躺在床榻上,假裝沒有看見,等到送陳琳回來的宦官們離開以後,他才緩緩從床榻上爬起來,走到了陳琳的小床邊。
「被打了?」
陳琳悶著頭,沒有說話。
寇季吹起了火摺子,借著火光,掀開了陳琳的衣服,瞧見他那被打爛的屁股以後,晃了晃頭。
「自作自受!」
「咱家不後悔!只要官家能多活一些時日,咱家就算被打死,也無怨無悔。」
寇季譏笑道:「你倒是個忠僕!」
「有沒有療傷的葯,我幫你弄一弄。」
「咱家不要你憐憫。」
寇季譏諷道:「誰憐憫你了,我只是不希望明天你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被太子發現了。他那副心腸,瞧見你這模樣,肯定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連累你受罰。」
趙恆和趙受益,皆是陳琳軟肋。
陳琳聽到寇季這話,悶聲道:「藥箱在咱家房裡……」
寇季點了點頭,去了陳琳房裡。
陳琳在東宮,有屬於自己的房間,只是他很少待在自己房裡。
寇季在陳琳房裡找到了藥箱,還翻到了一個小火爐,以及一些銀霜炭。
讓寇季意外的是,在這個老毒物房裡,居然沒有發現毒藥。
也不知道這老毒物把毒藥藏哪兒了。
下一次一定要問他要幾瓶,防身用。
寇季用陳琳房裡的小火爐煮了一盆水,先用小鑷子清理了一下傷口上快要脫落的壞肉,清洗了一下傷口,幫他敷上藥,包紮好。
一切都處理好了以後。
陳琳居然破天荒的對寇季道了聲謝。
寇季懶得理他,回到了自己床上,睡下了。
翌日一早。
寇季起床以後,就發現陳琳已經起了,他像是個沒事兒的人一樣,幫太子洗漱打扮。
寇季在陳琳屁股上瞧了幾眼。
被陳琳惡狠狠的瞪了兩眼。
寇季也沒有戳穿他,陪著趙受益吃過飯以後,就去文德樓上課了。
上課的時候,劉亨先告訴他,已經把那些鋪子、田產收回,並且換成了錢財。
又告訴他,汴京城的菜市口,又開始殺人了。
一家一家的殺,有不少官員也被砍頭了,全部都是以謀逆罪被砍頭的。
其中不乏文官。
刑不上大夫之類的話,成了一句空話。
有資格幫士大夫們奔走吶喊的人,在這一刻,全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