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三通鼓響,晚堂開審。蘭坊百姓不知審理要案,只道是錢糧甲課之類例行公事,故只有寥寥數十人前來看審。

狄公於公案後坐定,方正奉命去大堂入口處把了大門。

狄公驚堂木一擊,高聲道:「今日堂上鞫審要犯,事關社稷安危,本縣嚴令,退堂之前,誰也不得離開大堂一步!」

堂下眾人聞言驚疑不定,一陣嘩然。

狄公喝一聲「肅靜」,簽筒中拔根火籤,命班頭提取案犯到堂。

二堂役大牢中提了烏爾金。扶他來到大堂,將他一條好腿按跪於案前。

狄公喝道:「堂下案犯,你姓甚名誰,是何職司,從實講來!」

烏爾金昂起頭來,眼中怒火燃燒。

「我乃河西烏爾金郡王,只恨遭你暗算,致使功敗垂成。今既被擒,一死而已,何須多問!」

「烏爾金,你一區區番酋,也自封為王。今且不問這個。本縣要向你言講明白,我大唐皇帝龍恩浩蕩,對你主以王侯尊之。你主亦歃血為盟,永遠結好唐室,以謝天恩。如今你卻恩將仇報,背主毀盟,圖謀攻城略地,殺人擄掠,犯下彌天大罪,我大唐自立國以來,對大逆者一律明正典刑。你若想得個好死,就須將你陰謀如實招供,且說出蘭坊內奸名姓。似這等軍機大事,你小小一個烏爾金,獨木難支,孤掌難鳴,能成何氣候?必有漢家叛賊與你互為姦宄 ,裡應外合,方可作孽!」

「要殺便殺,要剮便剮,要我出賣朋友,難!」

班頭舉鞭要打,狄公止住,喝道:「烏爾金休得刁頑!大堂之上刑罰無情,你右腿已經折斷,若再嘴硬,只恐左腿難全!」

烏爾金只是不招。

狄公一擊驚堂木,高聲道:「左右,大刑侍候!」

話猶未了,二堂役早將烏爾金掀翻,將其兩手踩於腳下,又一堂役搬來兩尺高低長凳一張。班頭將烏爾金左腿於板凳上綁了,舉目請狄公示下。

狄公把頭一點,一粗壯堂役手起棍落,正著烏爾金膝蓋,疼得他止不住慘叫一聲。

狄公命那堂役:「莫要性急,且一棍一棍慢慢打來!」

堂役於案犯小腿上打了兩棍,又於大腿上打了兩根,烏爾金於哭叫之餘,破口大罵不止。打到第六棍時,烏爾金狂叫起來。堂役再次將水火棍高高舉起,若此棍打下去,左腿必斷。狄公見狀,抬手急止。

狄公道:「烏爾金,如此刑訊實屬例行公事。其實,你的同黨不但早已懸崖勒馬,而且已將你於衙中告下。要不,本縣怎會將你擒來?本縣只不過想從你。供中驗證一下他的供詞是否有不實之處。」

烏爾金聞言,一股神力從堂役腳下抽出一隻手來,指了狄公罵道:「狗官聽了,我烏爾金上你惡當只有一回,你又來花言巧語騙我上鉤,我豈能信你!」

狄公冷冷道:「你的同謀自比你聰明十倍,他本與你同床異夢,當然不能和你同舟共濟。他裝出助你一臂之力,與你同謀共惡的樣子,只不過是要借你人頭一顆,換取他烏紗帽一頂,一見風頭不對,便將你告到官府,報功請賞。如今他確系報官有功,本縣已呈請上台委他官職,厚祿待之。似你這等愚頑之輩受人如此戲弄,卻仍蒙在鼓裡,還要對他講義氣,為他受刑,豈不可憐?」又對馬榮道:「烏爾金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去將他同黨請來!」

倪琦一見烏爾金躺倒在地,知大事不妙,一副臉早成了死灰色,正拔腿要溜,馬榮一隻大手鐵鉗般將他抓住。

烏爾金見了倪琦,不容不信,指了他口中罵道:「好一個叛賊!我烏爾金須不曾虧待於你,你卻明裡是人,暗中是鬼,對我兩面三刀,落井下石。你這個忘恩負義,狗肺狼心之徒,今生不得好死!」

倪琦故作鎮靜,說道:「老爺,此人瘋瘋癲癲,休要聽他一派胡言!」

狄公不予理會,對烏爾金說道:「倪琦宅中你還有哪些同黨?」

烏爾金供出兩個胡人名字,此二人即為倪琦聘來,在宅中拜為教習的兩名武士。烏爾金又說道:「城中函件也大有人在,事到如今,也顧不得他們了。倪琦興許是為了一官半職將我欺騙,但其他人所以投我門下卻是為了白花花的銀子。」遂將三名店家和四名軍卒的名姓說了出來。

陶甘一旁早將此九名從犯名姓單獨錄下,交於狄公。狄公將喬泰喚至身邊,附耳道:「你拿了我的令箭和這份名單速回錢宅先將那四名軍卒拿下,回頭與凌剛帶二十名軍士去倪宅將兩名番胡教習抓獲,再去捉拿三名店主,最後去北寮將獵戶及另兩名奸黨拘捕歸案。」

喬泰領命去後,狄公對烏爾金又說道:「本縣一切秉公而斷。倪琦犯上作亂,此為不忠;玷辱父先,此為不孝;唆使你犯罪,此為不仁;又反咬你一口,此為不義。如此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卻只因告你有功,從此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實非本縣本意。但若查不出他身犯別罪,亦只好如此。若是你不願看到他逍遙法外,因禍得福,你就將潘縣令遇害一節供個明白。」

烏爾金眼中露出凶光。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我說!四年前一日,倪琦贈我紋銀十丙,命我去縣衙報官,假說他當夜亥牌時分子界河一可蹚涉之處與我主所遣心腹使臣密會,共圖不軌。潘縣令不知是計,信以為真,又因初來乍到,衙皂缺員,匆忙中只帶隨身扈從兩名由我引路前去捉拿。剛出城門,我趁他三人不備,飛起雙刀,先將兩從人結果了。潘縣令一人豈是我的對手?我手起刀落將他砍翻,又將屍身拖至河沿。」

烏爾金講完向倪琦啐了一口,狠狠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現在你也去請功去吧!」

狄公命書辦將烏爾金供詞高聲念了。烏爾金供認不諱,在供單上畫了押。

狄公道:「烏爾金聽了,你乃一異族酋首,本縣不便直接治罪於你,只將你火速押解長安,如何處置,朝廷自有定奪。」

堂役奉命將烏爾金用擔架抬了,送回大牢收監。

狄公命道:「將案犯倪琦押跪堂前聽審!」

倪琦於案前水青石板地上跪下。狄公臉一沉,說道:「倪琦,你勾結番胡,圖謀造反,對此謀反之罪,按我大唐刑律,或判磔刑 ,或判凌遲。但你亡父乃朝廷功臣,一代英傑,本縣也願為你講情開脫,最終上台動了惻隱,饒你個整屍也未可知。故本縣勸你現在就將你罪行—一招來。」

倪琦低頭不語。狄公也不追逼。只命班頭並眾堂役耐心等待。倪琦終於慢慢抬起頭來,長嘆一聲,說道:「自古不成功,便成仁,我招。除兩名香胡教習外,我家中別無同黨。我打算到最後時刻才將我們接管此城的計畫向眾家丁言講明白。那四名軍率為我銀錢所買,將於明日午夜於錢宅最高一座望樓之上點燃煙火信號。他們只知一幫潑皮一見火起便在城中鬧事,另一夥潑皮則趁亂打劫兩家金市。但望樓上烽煙實為界河西岸胡兵渡河攻城之信號。屆時烏爾金等內應則將水門打開……」

狄公將他話打斷,說道:「此供就此為止,明日堂上再多細招來。現在,本縣尚有一節須問個明白,你亡父於畫軸夾層之中所留遺言,如今怎地不見了?」

倪琦憔悴的臉上又多了一層驚愕,答道:「只因原遺囑寫明家產由我兄弟二人平分,故我將它毀了,又將一份偽件插入邊框夾層之中,這樣,我自然就成了亡父全部遺產的推一合法繼承人了。我欲有所作為,手下就要有人,僅有家丁遠遠不夠,還要藉助胡人軍力,從沒有大宗銀錢是斷斷不行的。」

狄公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一切腌臢勾當均在本縣掌握之中。左右,將案犯押往大牢!」

狄公退堂回到內衙,剛坐下,喬泰進來報稟,稱案犯均被拿獲,無一漏網。在北寮,獵戶負隅頑抗,多少費了些手腳,最終凌剛將他生擒。

狄公道:「如此甚好,不過我們須將烏爾金等六名番胡案犯火速押解京師,命凌剛挑選十名精細軍漢權作長解,明晨即領了公文,打點起程。若驛馬精壯,一路順當,七日內可抵長安。三名店主及四名軍卒就地審訊治罪。」

四名親隨幹辦圍成一個半圓,坐於狄公案前。狄公微微一笑說道:「有道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玉,如今酋首已被一網打盡,胡兵不戰自亂,必不敢輕舉妄動。」

喬泰點頭不迭,說道:「番兵胡勇能騎善射,若在壙 壤之野交手,其威力實不可低估,但攻打金城湯池,他們則相形見拙。明夜錢宅望樓上不見信號,他們斷不敢貿然進兵!」

狄公道:「喬泰,自古有備無患,我們還是作些防備方好。此事一併委於你了。」又對四助手笑道:「連日來,諸位誰也沒有埋怨自己閑得無聊,我耳根自然也就清靜了許多。

洪參軍也笑道:「記得我們來到蘭坊之日,老爺就預言我們在此會碰到一些有趣的偏題、怪題,正可大顯身手,大幹一場,如今此話果然應了。」

狄公屈指一算,說道;「我們到此才七天時日,實令人難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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