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黔 驢 技 窮

那場記者招待會的"鬧劇"過去之後,吳佩孚的什錦花園倒也平靜多了,就連他昔日的"親信"陳廷傑、齊燮元之輩,也很少在他面前出現了。吳佩孚很想關起門來,思索點什麼,或者認真讀點書。他有許多時候沒有認真讀書了,什錦花園裡有個小小的、但還算豐富的書屋,那裡藏了好多書。吳佩孚愛書成癖,別人孝敬他,他自己也搜集、購買,日久天長,書便多了。他自己為二括屋取了個古怪的名字,叫"事師皮"。他從不人解釋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只他自己明白:他想成為事事為人師表的偉人。

吳佩孚走進他的"事師皮",門推開時,一股霉臭味沖鼻刺來;幾隻小小的飛蟲,迎著亮光飛出去。他走近書櫥,用衣袖輕輕地拂拂灰塵,無意中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信手揭開,看看文章,才知道取出的一本書是線裝古本《論語》。他冷呵呵地暗自笑了:"歷來的中國儒家,都說半部《論語》治天下!我吳子玉有中國半壁河山時,竟然也忘了讀《論語》。現在,我成了光桿司令,成了什錦花園裡最權威的人物,孤家寡人;即使熟讀了全部《論語》,又去治誰的天下呢?"他合上書,又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

昨天,入夜之後,吳佩孚輾轉不能入睡,他鋪開一大張宣紙,卻無意畫了許多人--他曾對"人"思索了許久:日本人打進中國之後,中國土地上的人就起了變化。大敵是日本侵略者;侵略者之外,中國人抗日的為一方,親日的為一方。前者,人人皆是民族英雄;而後者,則是無可辯解的民族敵人。吳佩孚要作前者!

--1937年12月13日,日本人在南京大批屠殺中國人,吳佩孚絕食一天,以示抗議;

1938年中國大片土地淪陷,他憂心忡忡,數日不語;

--國民黨1938年6月9日炸開黃河大堤,淹死許多日本人,他心花怒放,要舉杯為賀,但當他又聽說豫、皖、蘇三省大片土地被這次黃水吞沒,140餘萬人民無家可歸,他捧著酒杯高喊"皇天!"

--土肥原導演的記者招待會不久,他獲悉逃到重慶去的蔣介石自任為"國民政府國防委員會委員長",他拍案而起,大聲罵道:"這個無恥的傢伙,只會丟失土地,不戰而退!他心裡何曾有國防?國都不是在南京么,你跑到四川去保的什麼國防?

吳佩孚想出山!

可是,大勢已去,吳佩孚"空有"一腔熱血!他的煩躁情緒,像不斷增高的氣溫一樣,漸漸地由"春"入"夏"了。

正是吳佩孚心神不安的時候,川本芳太郎來到北京。

華北偽政府頭子王克敏被日本主子叫了去,要他想辦法把本送到吳佩孚身邊。王克敏犯了愁。他跟吳佩孚接觸過,自從吳佩孚知道王當了漢奸,幾乎連話都不同他說。今天由王出面,送一個地地道道的日本特務到吳身邊,要有不一般的理由才行。王克敏把川本叫到面前,問了問學歷,問了問對中國情況了解程度,又問了問川本的愛好和特長,然後說:"川本先生,這一次,你的任務很繁重,工作很艱難。有幾件事不知你能不能做到?"沒等川本回話,王克敏又說:"要是做不到,便什麼事情也別想辦成。"

"只要對於完成任務有必要的,沒有做不到的事情!"本說:"請閣下明白指示。"

"第一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特殊身架;要以一個普通日本平民身份,以虛心好學的態度向吳佩孚拜師。"

"能做到!"川本說:"中國的禮俗我全懂,"

"其次,要有高度的忍耐性;吳佩孚高傲自大,好發脾氣,必須忍!"

"能做到!"

"第三,要有相當雄厚的中國文化功底,既作虛心的學生,又得是頗有才華的學者。不知你具備否?"

"我很自信!"本說:"。你們最名牌的學府的教程,我全研究過,我懂中國的古老文化。"

王克敏想了想,又說:"這樣,我可以寫一封推薦信,你以純學子的身份去親自登門造訪,:拜師學藝。"

川本虛心地接受了王克敏的意見。王克敏以私人交情給吳佩孚寫了一封信,說日本友人某某之子,年輕好學.久慕盛名,欲拜你為師,來中國已久,未能得晤。經友推薦,尋到門上,要我轉為推薦,盼能作弟子收下,可以扶一人才成長等等。最後,對川本說:"到什錦花園,不必先去見吳佩孚,可由陳廷傑帶領,先去見夫人張佩蘭,送一分厚儀。關係通了,再去見吳。"本一答應了。

有這麼多相助關係,各種通關都極順利。川本芳太郎這才到吳的書房去"拜師"--

那一天,川本學生打扮,兩手空空,一進吳的書房,便默默地行起三跪九叩大禮。禮行得十分認真,一絲不苟,一點不錯。最後跪在吳佩孚膝下,誠懇而謙遜地說:"老師德高望重,日本有識之士,無不五體投地;學子界,更能以求得教誨為榮。學生不惜跨江渡海,前來附攀,作為終生出息之舉!如老師不收我這個徒弟,我便長跪不起!"說罷,額觸地,匍伏不動。

吳佩孚久不聽人奉承他了。早日夫人曾談及日本學生求拜之事,一再聲稱不帶政治條件,純屬求知。又見他果然眉目清秀,態度謙和,便擺出一副清高的姿態說:"我對政治、軍事早都冷淡了。但是,作人的道理,要求的學問,我還是很自信的。不敢誇口,當今中國,能令我佩服學問而又人品高尚的人,了了無幾。你若有心進取,願意發奮,我還是可以幫助一二的。"

"老師答應收我為學生,是我之萬幸,多謝老師。"川本又跪又拜,說:"我一定以老師為楷模,做一個堂堂正正而又學富五車的人!"

川本是個很"勤奮"的學生,專心致志,認乎其真,態度又十分謙虛。在老師和師母的面前,從不多說一句話,尤其不多說軍政方面的問題。只有在師母詢問他的身世時,他才告訴她,說他是商人出身,父輩做著世界範圍的貿易;他說不願繼承父業,想作一個中國式的學士,將來文章名留千古。

"倒也是一個清白的世家。"張佩蘭同情他了。"只要你虛心好學,是會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的,跟那些玩權的、玩兵的人不一樣。"

"不過,我的家庭也有所不同。"川本說:"我們家的買賣很大。因而,也結識了許多軍政界的大人物。往日的近衛首相,現在的平沼首相,我父親同他們的關係都很好;現在在中國華北的駐軍負責人岡村寧次將軍,也是家父的朋友。老師和師母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接觸他們,我都可以幫助。"

"喲!你們這個家還有這麼大的影響?"張佩蘭驚訝了。

別看這婆娘出身只是一個小開店的,在軍營中跟隨大帥熏染了這許多年,見過的世面也多了,頭腦開闊多了,對於各種人,也會用反反正正的道理去想想。聽著11本的話,她覺得"這個小子怕不是專來學習文化本領的吧?是不是又是一個特務?"她把這個想法連同川本對她說的話都對吳佩孚說了。然後又說:"這小子是王克敏推薦來的,王克敏是日本人的走狗,他們會不會伙在一起,來幹什麼壞事的?"

吳佩孚一邊聽,一邊想,暗暗地讚揚夫人的細心。對夫人說:"你很會想事。想得很好。怎麼樣對付這個人,容我再想想。你也想想。"

吳佩孚想了半天,深深地抽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川本,也是一個日本特務。既然是日本特務,他的任務便只有一個:拉我下水。果然他這樣做了,我便要採取我的辦法。"

川本倒底是經過高級特務機關訓練的,在什錦花園事情做得很周密,即使是拿著帝國政府的大把銀元來"幫助"張佩蘭解決生活之急,也一再聲明是"家父私財,是學生對師母的一片孝心。"張佩蘭也裝糊塗地如數收下。川本的"任務"是有時限的,不能長期軟泡下去,不久,他即通過師母向老師提出與日本政府的合作問題。吳佩孚完全明白了。告訴夫人:"對川本說,我答應同他開懷暢談。"那一天,川本依然謙虛謹慎,他先對目前中日戰況表示"憂心",然後說:"憑老師的影響,只要老師出面,會對這種緊張形勢有所改觀的。戰爭是很殘酷的,在哪裡發生,哪裡的人民受害。我知道老師的人品和民族氣節,:老師正可以從愛護本國人民出發,出山去做一番事業!"

吳佩孚笑笑,點點頭。"我是應該出山了,我也願意出山。""老師真有此意?"11本:急問。

"有。真有此意。"

"學生願意從中做協調工作。""那你就做吧。"

"老師不愧是中國的名將大儒,只要老師出山,大局就會改觀。"

"只要日本政府有誠意,我一定出山。我一出山,就有把握收拾當今這個殘局。"吳佩孚心裡有算盤:"土肥原的幾招,都領教過了,他沒有多大本領;喜多誠一,沒有多大能耐,他沒有敢施展;我到要看看你本有幾頭幾臂?"

吳佩孚答應之後,川本十分得意。心想:"吳佩孚畢竟是個權欲不泯的人,這幾年他沒有大權了。失去權的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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