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再度流浪興國軍

自從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大戰起,吳佩孚就一直做著美夢變惡夢的反覆夢,美夢來得快,惡夢也變得快。從山海關夢到天津,從天津夢到山東、上海,從海上夢到長江,從湖北夢到四川,如今又從四川夢到甘肅。一個一個雖然都成了泡影,每一個泡影都使他的路變得更狹窄,可他仍然盼夢,夢起來仍然沾沾自喜!

現在,他又做起"五省聯軍總司令"的夢,他卻不認為是夢。"明明有正式通電么,通電還會造假?"昔日,他自己就造過許多假通電,可今天,他竟相信無疑!他要掛招牌,他要委屬員,他要召集聯席會議,他要通電"討逆"--討什麼人?討製造"九一八事變"的侵略者,討蔣介石,討楊虎城指揮入甘的陝軍!有五省聯軍,他吳佩孚是會馳騁風雲的!

五省聯軍究竟聯的誰?似乎人人都迷惑。通電從西北發出不久,青海省政府主席兼甘肅騎兵第一師師長馬麟和寧夏省政府主席兼第七師師長馬鴻賓--也就是吳佩孚來蘭州解救獲釋的那個馬鴻賓--,先後給蔣介石、楊虎城打去電報,否認他們擁護吳佩孚。其實,這兩人還不是率先,在他們之前,那個從隴南就護衛吳佩孚北上的,甘肅隴南綏靖指揮馬廷賢,早已發出同樣的電報!這樣,楊虎城的陝軍便可以以"入甘戡亂"為名加快進軍步伐。這正應了馮玉祥的預言,"吳佩孚到哪裡,即可能把蔣介石的部隊引到哪裡。"

吳佩孚的"五省聯軍總司令"夢破滅了,麻煩事也跟著出來了。陝軍加快入甘步伐的時候,雷中田和高振邦來見吳佩孚--現在,這兩個人成了吳大帥最貼心的人了--高振邦開門見山地說:"大帥,甘肅形勢緊張了。"

"不就是來了一師陝軍嗎?"

"還有後盾,說不定越來越多。""你們的意見怎麼樣呢?"

"還得請大帥出面,速請鄧錫侯遣川軍進兵甘南,我們在定西、會寧一帶共同抗擊陝軍。"

吳佩孚對高振邦看一眼,心想:"你過去是最反對川軍入甘的,鄧錫侯的楊撫權、劉鳳山兩部在文縣、武都,你整天要把他們趕出去,怎麼今天又請川軍入甘了?"吳佩孚說:"川軍再增兵入甘,後患難想呀!"

"現在是大敵當前,"雷中田說:"先禦敵於門外再說。""那好吧,我就發電給鄧錫侯。"

11月最後幾日,蘭州忽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還帶領二三個幫手,給本來紛亂的古城添了許多風波。他們是楊虎城、鄧寶珊的代表邢肇棠和施翰園。這兩個人是帶著楊、鄧的函件,來同各方協商,所謂執行"中:突"命令,以和平方法解決甘事糾紛的--其實,是在"中央"用"兵"的同時,又增加了一點"禮"的色彩!

吳佩孚不想見他們,認為他們是蔣介石的說客。"連蔣介石我都不與為伍,見他的代表作什麼?"吳佩孚畢竟是存在於蘭州,而他本身又是一個龐然大物,躲是躲不了的,邢肇棠、施翰園不請自到,突然就出現在吳佩孚面前。

"吳玉帥,我們是西安楊主任虎城將軍的代表,代表楊將軍來問候您。"

"謝謝二位,謝謝楊主任!"吳佩孚不能不應酬了。忙命人"看茶",對坐攀談。

大約是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會見氣氛有點緊張,各人的表情頗為拘謹。寒暄之後,邢肇棠忽然瞧見壁間懸掛的一張字,忙欠身說:"久聞玉帥書法盛名,今日終於有幸目睹。"說著,起身走過去。施翰園也跟著起身,吳佩孚禮貌相隨。

那是一幀剛剛寫成的中堂,並未裝裱,只是臨時張在牆上。昨天,吳佩孚書興頗濃,竟瀟瀟洒灑地把北宋末年詞人田為的《南柯子·思春》錄在紙上,倒還滿意。邢肇棠對於書法雖平平,但對於詩詞,卻是有些惠眼,他看著看著,便又誦又評起來:"團玉梅梢重,香羅芰扇紙,一個重字,道盡了梅花謝落,梅子初生的重量感;那紙字又展現了高下層次。上下輝映,一派暮春景色,盡收筆底!"

吳佩孚最愛出文化風頭,哪裡願意放過機會。於是,便笑著說:"這位田為先生可是大手筆,閣下所談,乃詞的靜景,那下一句的簾風不動蝶交飛,就是一個靜中見動而動出隱喻意味的濃濃抒情,瞧,蝶在簾外雙飛,飛而不去,必有留戀;簾外卻無花,那麼簾內必有伊人余香了"

邢肇棠吹捧吳佩孚,信口又誦了吳文英《風入松》詞中兩旬:"黃蜂頻撲鞦韆索,有當時縴手香凝,異曲同工,妙極!"

"妙極,妙極!"吳佩孚又說:"論說詩品,我歷來主張不可以地位而定。田為沒有多顯的地位,據說,是個善於琵琶的樂令。我就看他的詞好,是特別的好!那何須惆悵惜芳菲,拚卻一生憔悴、待春歸!結尾結得多高昂,令人感到春雖去了,春還會回來。"

邢肇棠心裡一動,覺得吳佩孚把這一句解錯了,只表明作者對逝去的流光痴心等待而已。但他還是附會了吳的意思,說:"玉帥不愧儒將,肇棠十分敬服!"

一段插曲,緊張的氣氛頃刻和解。吳佩孚挽著邢肇棠的手,重新入座,這才開懷談起"正事"。

"玉帥,甘肅的事情還得多賴閣下關懷,"邢說:"楊將軍讓我轉致對你的敬佩和拜託。"

"我早說過了,戰爭不是解決爭端唯一的辦法。不同政見不要緊,能和平解決的,還是對面坐下為好。"吳又說:"蔣介石先生有他的長處,辦了黃埔學校,今天發展到這樣大的力量,眼光不淺。我在四川一次大會上講話,我知道聽話人中間有共產黨,我還是給他們講禮義廉恥"

邢肇棠這才拿出楊、鄧聯名的信交給吳佩孚。吳佩孚看完信,坦坦然然地笑了。

第二天,吳佩孚就從蘭州給楊虎城發了一個電報,表示願"以個人力量為和平之贊助"。

自從吳佩孚入甘之後,甘肅的形勢日趨緊張,楊虎城的代表除了接觸一些軍政界的人士之外,並沒有實質性的效果;吳佩孚要"為和平之贊助"也無從下手。陝軍會合陳圭璋部深入甘境,東路形勢日見緊張。鄧錫侯答應派軍入甘,也是畫在紙上的一張餅;後來雖經幾次催促,川軍依然不見影子。吳佩孚有點著急了:"萬一甘肅不能蹲住,我往哪裡去呢?人--只有殘兵二百;槍--幾乎沒有;在甘收攏的幾股隊伍,誰也不是能用的力量。"吳佩孚又急又愁。

蘭州尚在平靜之中,宴請、拜謁的活動,雖然逐漸降溫下來,而詩歌頌揚吳之風又熾,當地報章幾乎連篇累牘,一些知名人士廖井芝、李浚潭、慕少堂、周棣園等的詩詞,相與傳誦。不過,吳佩孚業經感到"蕭瑟秋風"。11月末的幾日,盡出現不順心的事情:省政府委員為馬鴻賓餞行舉行的宴會,想表示和解,共同對敵,請吳佩孚和他的處長們作陪。結果,馬鴻賓提前數小時不辭而別、返回寧夏去了,宴會被迫轉而為歡迎吳佩孚,卻又有多位委員"禮貌"地退了席;蘭州的回教紳民在卧龍閣宴請吳佩孚,吳的兒子(人稱少帥的)又大鬧酒會,使許多人極度反感;佛教領袖人物鄧德輿請吳在佛教會講演,吳卻大談儒、釋、道三教合一,匯萃雜揉、自圓其說,聽者多認為與佛法背馳,極為反感;鄧德輿不得不喧賓奪主,每每為之重譯,弄得演講不倫不類於脆,吳佩孚不出面了,只悶在密室。蘭州沒有真空的密室!到了1931年最後一個月,可怕的消息雪片般地飛到吳佩孚面前。當他獲知馬廷賢部在隴南已打出反他的旗號時,他急忙把留在天水的代表張某找來,張卻一口認定"隴南一帶,平靜無事"。吳發怒了:"無事,無事!等別人把我們都抓住囚禁起來,才叫有事?"

蘭州的靠山只有雷中田了。吳佩孚匆匆趕去找雷。

"蘭波,甘肅形勢究竟如何?你該如實告訴我了,我們得有個應急的策略。"

雷中田面前的情況很惡劣,西寧的騎兵已經移駐享堂,雷部成了孤軍;陝軍一部已由靜寧、會寧取小道繞至車道嶺、狼頭庄,截斷雷部與省方的聯絡。這些事,雷正焦頭爛額,可是,雷中田卻不願如實地對吳佩孚說。覺得說了沒有用,只會增加麻煩,比如說吳要逃走,雷還得派兵護送他。哪裡有兵可派呢?所以,雷中田只應酬說:"大帥,我心裡有數,甘肅不至於有多大麻煩。不用多久,我就會把陝軍趕出甘肅!"

"有把握嗎?""有!"

"其他各部如何?"

"高振邦的蔡呈祥部已抵金家崖;高部的王克猷部亦抵前方。""這就好。打仗么,務必要向最壞處準備,否則,勝券難保。"吳佩孚說完,即回到行轅。

暑不揮扇,寒不圍爐。

必與士卒同甘苦,共患難,方足以得士心。

"不成文,只是自己恪守而已。"

"妙極,高極!"劉泗英說:"是為聖人之言,堪作世人之師!"從此,劉泗英便下定決心,追隨吳佩孚到底。

不過,劉泗英畢竟來得不逢時,除了跟著吳佩孚遊盪之外,他沒有機會建功立業,他還沒有報答對他的知遇之恩。而今,甘肅的情況又日見危急,他想為吳佩孚做點當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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