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敗 逃 四 川

吳佩孚回到洛陽,神魂未定,便忙著去查閱自己的隊伍。他失望了,他的總部及敗殘衛隊總計不足千人,所有的隨員都嘆息了吳佩孚在他的直魯豫巡閱使署故作樂觀地對隨員說:"大家都要振作起來,我還是巡閱使么,我還沒有一敗塗地!河南還是我的,我堅信:湖北的蕭耀南、湖南的趙恆惕、陝西的劉鎮華,還有甘肅的陸洪濤,他們是會擁護我的,我會東山再起!"

吳佩孚把形勢估計得太樂觀了。其實,他在洛陽尚未站穩足跟,胡景翼便率國民二軍回師豫北,準備渡過黃河,掃蕩吳佩孚的殘餘勢力,進而統一河南。國民三軍的一個旅也由河北進開封,以配合二軍行動。尤為嚴峻的是,陝西省督軍兼省長劉鎮華,卻派他的三十五師師長憨玉琨率部出潼關,進擊豫西,企圖搶據中原,統一豫陝於自己掌握之中。吳佩孚得知這些情況,破口大罵:"當初你劉鎮嵩(劉鎮華的軍隊叫鎮嵩軍)憑什麼鎮嵩?我不拉扯你,你哪裡來的隊伍?"他只管大怒,他哪裡知道,當他在山海關敗北的時候,段祺瑞已經做了劉鎮華的工作,馮玉祥一進北京,劉鎮華就發出了"擁護政變"的通電。不光劉鎮華髮了通電,湖北的蕭耀南也同時倒向了北京,只是遊盪中的吳佩孚沒有得到消息罷了。

惱怒了半天,他命人"立即給劉鎮華髮電報,問他為什麼要把軍隊開到我的院子里來了?要他速速退回去!"電報發得快,回得也快,只在幾個小時之後,劉鎮華給他復了九個字的電報,說:"為了幫大帥安定河南。"吳佩孚覺得事態嚴重了,他拿著陝西來的電報,只管坐在那裡喘粗氣。

多年來,吳佩孚一直處在角逐的激流中,見慣了翻雲覆雨的伎倆,他自己也是這方面的高手,當然很快便識透了劉鎮華的陰謀。識透歸識透,怎奈新敗之餘,勢蹇力窮,阻卡既無實力,空喊也不濟事。這時,吳佩孚才真的感到山窮水盡了。"我不能在此坐以待斃,劉鎮華會把我捉住送給馮玉祥作見面禮的。"吳佩孚這麼想,便收拾收拾殘兵敗將,倉卒登上火車,離開洛陽。

憨玉琨尾隨進了洛陽,接著又追至鄭州。劉鎮華認為逐吳的任務已經完成,中州隨手可得,便命憨不再追趕。

吳佩孚急急忙:忙來到鄭州,本來想小住一下,同他的愛將張福來會會。如今,張福來已是河南督軍,還能不厚待"恩師"。可是,張福來奉命隨他進兵山海關,至今尚不知兵在何方,鄭州只有省長李濟臣任著留守司令。吳佩孚知道這位李留守司令不是憨玉琨的對手,自己在鄭州停留,會給他們帶來麻煩;再說,李濟臣並非吳的親信,他怕他在患難之中搗他的蛋。於是,他只跟河南督署的參謀長、留守副司李炳之作了暫短的接觸,並拉著李炳之一起下漢口。此時的吳佩孚不僅是喪家之犬,更是驚弓之鳥!此去漢口,蕭耀南是冷是熱?他說不清楚。他想讓李炳之作說客去遊說蕭。因為在清皇室未滅前,李曾任過軍諮府的科長,而蕭卻是科員,彼此情感素睦,說不定有作用。

吳佩孚鄭州南下時,正是隆冬,曠野蕭疏,樹木枯萎,無際的茫茫黃土地,連一枝綠葉也看不見了;幾隻烏鴉在空曠的藍天下飛翔,也顯得有氣無力!列車奔騰著,吳佩孚的思緒翻騰著,他固執地想:"難道我吳子玉也到了隆冬季節?我成了一株枯樹、一隻寒鴉、一片連綠葉也生不出的荒漠?"他不服氣,他搖頭,搖得很振奮。"不,我有潛力,我會東山再起!當春風再度吹綠大地的時候,我依然會排比花枝滿杏園,百般紅紫斗芳菲!"想到這裡,吳佩孚似乎有精神了,他展了展業經鎖了許多天的眉,挺挺胸膊,站起身來,透窗外眺,彷彿剛剛那飛馳後去的凄涼統統都不見了,映入眼帘的,儘是"城下煙波春拍岸","楊柳干條盡向西"!他呼著李炳之的雅號說:"彪臣,來,咱們鏖戰一局!"

李炳之見吳佩孚一掃面上的陰霾,心中一振:"難道他有錦囊妙計?"李炳之是了解吳佩孚的,在任何困難情況下,他都會很自信地說:"別人都說無有辦法,我偏說吳有辦法!"李想:"難道吳子玉真會有絕處逢生、柳暗花明的辦法么?"他微微一笑,說:"好,鏖戰一番。也算苦中求樂吧。"

"這是什麼話?"吳佩孚有點掃興地說:"怎麼叫苦中求樂呢?冬天畢竟不是永恆的,惡夢醒來是早晨么!一局失利怎麼能說成一敗塗地呢?來,廝殺!"

李炳之笑了,"好,看我怎麼樣吃掉大帥的大帥!"

"此話說得過早了,鹿死誰手,還得出水見分曉。"說著,二人擺下棋盤,揭開了戰幕。

不過,吳佩孚畢竟不是"八方風雨會中州"的時候,一邊倉促地對陣,竟一邊想到蕭耀南:"這個蕭耀南"

蕭耀南,應該說是吳佩孚一手提拔起來的。五年前,吳佩孚以援助湖北督軍王占元抗擊湘軍為名派蕭進入湖北的,蕭依靠鎮壓湖北自治軍,並把湘軍趕回湖南、從王占元手裡奪回湖北督軍這把交椅。吳佩孚則是兩湖巡閱使,蕭既是他的直屬下級,又有恩於他,在吳困難時,蕭總不至於趁火打劫。吳佩孚和他的殘將都這麼想。但是,眼下的吳佩孚,業以不是當年頭頂兩湖巡閱使紗帽的時候,蕭會一如既往么?吳佩孚的棋路亂了套,連連失車丟炮,眼睜睜地大勢去了。他嘆了一聲氣,改換了語調說:"彪臣,前方要到信陽了吧?"

李炳之點點頭。"是到信陽了。""不走了!"

"不走了?"

"對。我在這裡休息兩日,我想請你自己先去漢口走一趟。我在這裡等你。"

"去漢口?"李炳之知道吳是想讓他去探聽一下消息,看看蕭是不是"前情不忘",否則,也請他疏通一下。便馬上又改口說:"好好,我去見見蕭耀南。"

車停信陽,吳佩孚住進了雞公山。

李炳之匆匆趕到漢口。漢口形勢混亂,尚未去見蕭耀南,便獲得一個驚人信息:蕭耀南早已通電擁護段祺瑞出來執政,不僅不歡迎吳到武漢,連一條道也不願意借給他。李炳之驚訝了:"地盤、兵權,把人的良心也會吞沒。殘酷呀!"

漢口路塞,吳佩孚又不敢在雞公山久住,便急匆匆繞著小道攜隨員來到黃州,躲進一艘輪船--他想觀望一下形勢,看看追兵緊不緊,等等蕭耀南還有沒有"秋波"再送給他?

黃州地處鄂東北低山丘陵,為秦嶺向東的余脈,居長江北岸,三面環水,是一片"好竹連山覺筍香"的地方。吳佩孚沒有雅興遊山玩水,也沒有觀竹的雅興,他悶在艙中,無聊地翻閱起那部他昔日不願意看的《紅樓夢》--在他印象中,那是一部只談風花雪月、多是卿卿柔情的小說,"那種書,不能安邦治國,不能理軍理政,不能上得官場雅堂"。不知從什麼時候,賈家的敗衰倒是給了他啟迪。榮、寧兩府不也是在京中煊赫一世的么,到頭來竟是一片廢墟!他覺得這又不是小說,而是最生動、形象的一個家族的興衰史。他把它帶在身邊了,無事時翻翻。殊不知一發則不可收,哲理之外,曹雪芹那文采,使吳佩孚佩服得五體投地。茶餘飯後,他也輕吟起"花謝花飛飛滿天"、"桃花廉外東風軟"之類的妙詞。

正是吳佩孚悶讀《紅樓夢》時,李炳之從漢口回來了。他一見到吳佩孚,便深懷懺悔地喊了聲:"玉帥"

吳佩孚放下手中的書,欠身對他表示"歡迎",說:"不用說了,那裡的情況,我全了解。只是辛苦了你了。"

"我沒有想到蕭"

"別再說了,"吳佩孚搖搖手。"沒有想到的事還會有,這隻能怪咱們自己缺乏遠見,缺乏對人的了解,以致造成用人不當。"停了一下,他又說:"今日是元宵節,有人送來一樣特別鮮美的食品,咱們一起觀燈賞月吧!"

李炳之這才想起來,他從漢口回來時,買回了一千枚元宵,以為遊盪的大帥助興。"你不說我倒忘了,我帶來了元宵佳品。"說著,命人取了過來元宵。

吳佩孚一見白茸茸的元宵,心情豁然開朗。"彪臣,蘇鬍子曾有賞秋月名句,說:定知玉兔十分圓,已作霜風九月寒。寄語重門休上鑰,夜潮留向月中看。咱們是賞春月,倒是應該有盎然春意之作。你說呢?"

"大帥騷人,當然會有好詩!"

"好詩都讓鬍子寫盡了。"吳佩孚又掃興地搖搖頭:"不知為什麼,今天偏偏我亦到了黃州?"

李炳之頓覺一愣--蘇鬍子是指的宋代大文學家蘇軾。元豐二年三月,監察御史里行何正臣彈劾他"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八月入御史台獄,十二月釋放,貶黃州任副團練使。那是蘇軾最狼狽的歲月。今日吳子玉觸景生情,自有一番悲感。所以,李炳之馬上改換了話題,以解吳佩孚之憂。"玉帥,蘇軾當年雖冤貶黃州,但黃州卻對他十分有情,以致別黃州之後,聞鼓角之聲,他還對黃州深恩銘懷,說他年一葉溯江來,還吹此曲相迎餞么!""好好,詩興不足,以酒來補。來人,把美酒端來!"此時新月冉冉升起,亮如銀盤,光灑江面,波起粼粼;水拍著艙壁,發出輕輕的叮哨聲。在臨窗的客艙里,明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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