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八方風雨會中州

北京鬧賄選的時候,洛陽卻是一派昇平。吳佩孚在他的巡閱使署,宴名士,請賓朋,還禮賢下士的深入底層、發表"保護勞工"的宣言。那一年,洛陽的嚴冬似乎也分外暖和了,落雪的季節卻落了一場霏霏細雨;直到1924年快要來臨了,巡閱使署內花圃里的金菊還怒放著。一天,吳佩孚把他"八大處的頭領們找到面前,商談了一大陣子該辦的事情,又一次明確了各處分工範圍--別看洛陽只是中國的偏僻一隅,只是一個巡閱使署所在地,吳佩孚卻當京城一般對待它,不僅設有軍務的參謀、軍需、軍械、副官四處,還設有政務處、執法處、教育處和交際處;另外還設一個諮議廳。若把這些處的名字都改成"部99處長改成總長,諮議廳改成國會,竟是一個無法再完善不過的國家首腦機關了。到吳佩孚的八處一廳健全的時候,洛陽已經有18個省的督軍、總督的代表機構,儼然以京都自居。所以,時人便稱洛陽為"西宮",(叫西京也實在太露骨了,吳佩孚是懂得仁義禮智信的,他不許那樣叫)。八太處長走了,吳佩孚又接見了幾個省的督軍代表。他感到累了,退進內宅、退進書房、想好好地靜養一下。

他該休息一下了。這些天,從北京到洛陽儘是完不了的揪心事:曹錕"登極",大事該算完了,可是來了個"孫段張通電"。北京拿不出對策,還是找到洛陽來,氣得吳佩孚大發牢騷:"我說當前頭等大事是統一,他偏偏要做了總統再統一。天下都不歸一,你總統能做平靜么?"所以,那份"通電",在他書桌上放了三天,他還是一策不拿。不過,當他又回到書房,又發現書桌上的文稿厚了的時候,他還是走過去,雖然無心,卻是翻閱下去。當他發現一篇《京漢工人流血記》的文件時,他吃驚了:"是什麼人又在罵我?"

--說起京漢工人流血,那自然是指的京漢鐵路工人二月七日罷工的事件。當初,吳佩孚在洛陽是發表過"保護勞工"聲明的,可是,京漢工人流血,卻又實實在在是他吳佩孚製造的事件。一個自稱"有民族良心"的儒將,竟會出爾反爾,製造流血事件,鎮壓工人,連他自己也不心安

當初,鐵路工人要在鄭州成立京漢路總工會的時候,是派了史文彬等五位代表到洛陽去見他的。吳佩孚對他們說:"你們工人的事,我沒有不贊成的。"然而,當工人代表說明具體開會日期、組織工會綱領時,他卻:又說:"鄭州是個軍事區域,軍事區域怎麼能開這樣的大會呢?你們不開會不行嗎?"

工人代表說:"你既然贊成我們成立總工會,不開大會怎麼成立呢?大會還是要開的。"

吳佩孚又說:"你們說大會是要開的,開會沒有什麼,我也知道。不過你們若是非開會不可,我也沒有辦法了。"

其實,在這之前,吳佩孚早接到保定、北京的電報,要他注意"京漢路總工會開會有重大政治陰謀",要他"採取措施"。其中有一份電報的全文是這樣的:

最近全路總工會代表借口開會,群集鄭州,據報有潛謀不軌情事,市面人心惶惶,一夕數驚。鄭州當南北要衝,設有疏虞,後患何堪設想。應該當機立斷,嚴令制止。並查拿該部首要分子歸案究辦,以遏亂萌。電報之外,曹錕還派專人到洛陽,並攜來一月份的北京《晨報》、上海《申報》多份,報上刊登了京漢鐵路總工會成立的時間、地點的通告,要吳"立即沿京漢路調整防務,嚴加防範"。吳與曹的代表密談後確定:十四混成旅立派一個旅駐保定車站,兩個營駐長辛店、一個營駐琉璃河,石家莊、安陽、許昌、信陽各設兩個營、漢口一個旅,全鐵路線布置了約二萬重兵。

鐵路代表離開洛陽之後,吳佩孚立即把鄭州鐵路局警察局長黃殿辰找來,對他說:"此番京漢鐵路成立總工會,並非工人所為。目前集中鄭州、開封的代表近千人,均系來自南方的革命黨人。必須立即全路戒嚴,多派軍警,禁止工人代表進入會場。"

許多天來,吳佩孚睡不著覺:中州是他的根據地,中州雖富,但經不起連年戰亂,國庫已空,民無積蓄。吳佩孚的軍隊無限度地飛速增加,哪裡負擔得起?所以,每月需由京漢鐵路截留八十萬元以補軍餉。倘若工會執掌了鐵路大權,他這八十萬元的月補,便會得不到滿足。沒有兵便沒有地盤,吳佩孚"保護勞工"的假面具被撕開了,他要對工人下毒手了。

二月一日,是原定的京漢鐵路總工會成立日。結果,鄭州戒嚴,任何人不得集會。各地代表強行沖向設在"普樂園戲院"的大會場,並強行宣布總工會成立。結果,有些代表被吳佩孚逮捕,其餘代表受到限制,各團體所贈匾額禮物均被毀棄在路旁。工人代表受到迫害之後,新成立的總工會即指示全路工人總同盟大罷工!

工人罷工,鐵路成了死路。曹錕、吳佩孚動了殺機:二月四日起,先從北端的長辛店開刀,延續南伸,至二月七日,京漢路全線已有四十餘人被殺害,百多人入獄,五百餘人受傷,數幹人無家可歸。造成了震撼世界的"二七慘案"。林祥謙、施洋、曾玉良等一批工人慘死在吳佩孚的屠刀下。吳佩孚全身沾滿了鐵路工人的鮮血!事情過去了,吳佩孚並無懺悔之心。今天又提此事何意?他翻閱了一下,一堆通告中有總罷工委員會一件告,說:本部素知軍閥怙惡,與我工界勢不兩立,此次鄭州事變,不過初發其端。因此對於京漢工友宣言為爭自由而戰之旨,極表同情。蓋軍閥今日可施之於京漢者,他日即可施之於他處,如吾人今日飲泣吞聲,不復與較,非惟全國工會,將悉受摧殘,吾勞動界恐永無寧日。循至莽莽神州,盡變為軍閥官僚遊民出沒之場,而神聖勞工永沉地獄不能自拔矣。我勞動界年來發揚蹈勵,類多明達好義之士,睹此慘狀,詎能容忍?尚望本階級鬥爭之精神,切實援助,是為至要!

吳佩孚看罷,一拂手,即將文告扔到地上。忿忿地說:"怎麼樣?還要和我血拚到底?"

就在這時候,北京來電,曹大總統榮升他為"直魯豫巡閱使",把原來的"副"字去掉了。這就是說,西南這片地方全交給他吳佩孚了,"洛陽西宮"成了中國的"別都"。

吳佩孚終於舒心地抽了一口氣:"老帥還沒有忘了我們的同舟共濟!"

吳佩孚的心情仍不平靜,他悶在書房中,常常一坐便是半日,他想:還像春天鎮壓鐵路工人那樣幹麼?倒是很痛快。可是,他衡量過,他失去的也不少,他那副正統面孔便令人懷疑!報紙上就曾指責過他,說他"拿著黑亮的槍口對準的是手無寸鐵、而又被他自己承認是創造社會一切的工人!"說他"在共和、民主的大潮中,喪失了中國人的起碼良知"。人言可畏呀他要忍著,非到萬不得已,絕不那樣做。吳佩孚想做的是一方之主,他有西南半壁河山,他想穩住這片陣地。怎麼穩?他想起了前人教訓:"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人心向背,至關重要。吳佩孚要收攏人心。

鎮壓了鐵路工人之後,吳佩孚自知人心背他,各省有頭有臉的人也非議他。他要扭轉這個悲局。他找參謀長張方嚴商量辦法,張方嚴除了讓他"以威換德。"再無良策。吳佩孚很生氣:"什麼以威換德,?豈不是勸我再動武!只知道用武!要知道人心不是槍炮可以征服的。武夫!"他罵了一陣子武夫之後,又去找秘書長陳廷傑。陳廷傑沉默了好久,只說了一句"積重難返"的話,就閉上了口。一氣之下,吳佩孚擺著手說:"去吧,去吧!讓我自己清靜一會。"吳佩孚把門閉上,獨自悶在屋裡,踱著緩慢的步子,游來游去。

最後走到門後那隻大石罄傍。這才停下步來,輕輕揉揉手,而後輕輕地朝那個石罄擊去。吳佩孚從在長春起,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決定大事之前,總要用手擊石罄,在石罄的輕輕聲響中,便能作出理想的決策。所以,在他內宅自己的辦公室門後一定要設一隻大石罄。吳佩孚擊罄的節奏也有規律:起首,用掌有力,石罄便發出清亮的"嗡嗡"聲,顯出一派緊張、焦急之情;漸漸地那用掌力度便減輕了,罄聲也由清亮變為低微。罄聲消失的時候,辦法已經有了。他便用大力擊最後一掌,發出"哈"地一聲狂呼,然後說:"人都說無有辦法,我偏說吳有辦法!"

吳佩孚的擊罄聲今天頗為特別,總是高昂清亮,再不減弱!"嗡--!嗡--!嗡--"聲聲傳出,繚繞庭院。

這罄聲驚動了夫人張佩蘭,她搖著更加發福的身軀,急急促促朝座落在幽靜處的辦公室走來,用力推開門,便說:"這是做什麼?又有什麼事過不去,還是誰跟你過不去?這樣敲砸下去,還不如把罄打碎了好呢?"張佩蘭早已是名副其實的夫人了,比起十五年前在長春作張家客店小乾妹妹時腰板硬多了。那時候,什麼都聽乾哥哥的,連"處罰"都憑乾哥哥。現在,連口氣都變了。變得像一個"嘴上沒設防"的老太婆,不光指責的話多,嘮叨起來還沒有個完沒有個了。

吳佩孚聽到夫人進來了,很想發一通脾氣:"去去,什麼事都有女人的!女人懂得什麼?"可是他卻沒有那樣說:一是他的家規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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