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水龍吟 第七十二章 誰見昨日萬里長城(三)

「果然不出朕所料,原來是玩卧薪嘗膽這一套!」劉玄心中,頓時就是一喜,隨即,虛偽地向劉秀回應,「劉將軍這話就不對了,令兄是令兄,你是你,朕心裡清楚得很!」

先前他只聽聞劉秀接連闖過了兩道阻截,直達皇宮門口。卻沒聽聞王匡選擇袖手旁觀,岑鵬驅趕淯陽縣令和廖湛領軍出走等事,因此心內充滿了自信。特別是發現劉秀居然跟自己玩假意屈服,卧薪嘗膽這一套之時,更是覺得穩操勝券。

誰料,接下來,劉秀的話,卻宛若耳光般,一記接著一記抽在了他的臉上。

「陛下此言大謬,末將犯有七條大罪,條條不可輕恕。第一罪,末將當年面對王莽拉攏,不該堅稱自己的大漢高祖子孫,忤逆犯上!第二罪,末將當年在太行山中,不該顧惜同族之誼,私放綠林軍信使!第三罪,末將不該私放此人之後,又替此人擋住了太行山賊的追殺!」

「啊……」劉玄嘴裡發出一聲驚呼,緊跟著,面紅耳赤。

當年在太行山中,如果不是劉秀幾度仗義出手,他早就被孫登的人剁成了肉泥。而這番救命之恩,他過後提都不願意提起,更不用說記在心上。

正惱怒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之時,卻又聽見劉秀大聲補充道:「末將第四罪,乃是不服王法,協助家兄起兵謀逆,誅殺朝廷官吏。末將第五罪,乃是小長安聚逆流而上,救下您和其他若干綠林豪傑,令綠林軍有機會重整旗鼓。末將第六罪,乃是不辯時勢,在昆陽大破四十萬官軍,令朝廷再無精兵可用。末將第七罪,乃是新鄭破敵,讓洛陽門戶洞開,司隸一日三驚!此七條大罪,或者辜負新朝皇帝的聖恩,或者坑害了新朝無數文武,百死莫贖。還請陛下早日誅殺末將,討王莽歡心,替戰死的新朝將士報仇雪恨!」

「你,你……」劉玄額頭上,汗出如漿。露在外邊的臉、脖頸和手背,也羞得紅里透黑。

按照他預先和謝躬等人的判斷,劉秀此番回宛城,必會效仿越王勾踐,忍辱負重,以圖將來替其兄劉縯復仇。而自己,則剛好將計就計,先奪了劉秀的兵馬,然後再羅織一個罪名,將其連同劉縯的兒女一共誅殺,永絕後患。卻萬萬沒想到,劉秀雖然只帶了五百人,卻先闖過了兩道重兵阻截,然後當著上萬將士的面,指責他跟王莽蛇鼠一窩!

他當然不是,也不可能王莽的同夥。然而,他前一段時間做的,和眼下正想做的,卻絕對附合王莽的利益,絕對能讓新莽滿朝文武拍手稱快。他是在變相幫助新莽,對付大漢。而他偏偏又是大漢朝的皇帝,王莽的仇敵!

「大膽狂徒!」

「逆賊住口!」

「劉縯有不臣之心,人盡皆知,你還替他狡辯?!」

「劉秀,你也想造反嗎?」

……

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劉玄受辱,朱鮪、謝躬、劉嘉,還有一些劉玄身邊的太監,如同被踩了尾巴般的蛇鼠般,紛紛轉過頭,對著劉秀張牙舞爪。

「哈哈哈哈——」劉秀突然仰天大笑,彷彿面對的是一群玩雜耍的侏儒。

「我大哥若是有不臣之心,早就領軍撲向襄陽,就憑爾等這點本事,誰能擋得住他傾力一擊?」

「劉某若是想要造反,自當帶著東征軍回撲宛城,就你們這群土雞瓦狗,也配跟劉某沙場爭雄?」

「正因為家兄對陛下忠心耿耿,才離開自己的大軍,只帶著少許衛士見駕,才會遭了無恥鼠輩的毒手!」

「正因為劉某不忍漢軍自相殘殺,才會只帶著區區五百人,回到宛城替家兄討個公道。否則,爾等的腦袋,即便不由劉某砍下,早晚也得被恢複了元氣的莽軍砍下,哪有資格在這裡信口雌黃?!」

「你,你,你……」

朱鮪、謝躬、劉嘉等人,被罵得一個個兩眼發黑,手臂和大腿不停地哆嗦。

對方的話很沖,卻未必說錯。劉縯當初如果不是顧全大局,選擇放棄攻打宛城,直接帶兵撲向襄陽。王匡和劉玄兩個,還真未必抵擋得住。

劉秀在劉縯死後,如果想要帶領東征軍造反,王鳳也根本沒力量阻攔。

而劉縯之死,也正是因為他把自己擺在了臣子的份上,獨自入宮見駕,才遭到了重兵的伏擊。

至於沙場之上擋住東征軍,劉玄身邊的文武,恐怕誰也沒膽子吹這種牛。更何況,即便朝廷這邊能夠獲勝,恐怕也是元氣大傷,短時間內,無法再向洛陽和長安發起進攻。

而王莽則可以趁機重整旗鼓,然後再度選派良將領軍前來「平叛!」屆時,劉縯、劉秀兄弟都已經死去,東征軍和柱天都部也不復存在,誰來替劉玄阻擋新朝的鐵騎?!

「劉秀,你大逆不道!陛下處置誰,不處置誰,自有法度。豈容你一個小小的將軍來指手畫腳?」先前一直躲在劉玄身後的李秩見勢不妙,趕緊赤胳膊上陣,以免自己被劉玄當成替罪羊。

還沒等他走到劉秀身前五尺之內,賈復猛地飛起一腳,直接將他踹了個倒栽蔥。「滾開,賣主求榮之輩,哪有資格在我家將軍面前噪呱?」

「大膽……」劉玄身後的死士勃然大怒,果斷一擁而上。他們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只可惜,遇到的乃是賈復。後者將兩條長腿甩開,就像兩根鋼鞭,「乒乓乒乓!」將靠近自己的死士卻都掃得倒飛而起,一個個口噴鮮血。

另一側,鄧奉和王霸兩個,則空著雙手,攔住其餘死士,將持有兵器的對方打得抱頭鼠竄。

「陛下,既然我大漢朝自有法度,末將請問,家兄究竟觸犯了哪個必死的律條?!」劉秀對周圍的死士看都不看,繼續向前邁動腳步,同時大聲追問。

「可是因為他首舉義旗?!」

「可是因為顧全大局,不跟與陛下相爭?!」

「可是因為他攻城拔寨,為大漢光復了半個荊州?!」

「可是他打下宛城之後,自己不住,卻將者五都之一,拱手相讓。將府庫里的錢糧細軟,沒有拿走一文一豪?!」

每走一步,他便問上一句。手裡雖然沒有握著刀,但身體上所散發出來的殺氣,卻逼得劉玄連連後退。

「劉文叔,你欺人太甚?」大司馬朱鮪氣急敗壞,咆哮著舉起手臂,準備招呼周圍的御林軍一擁而上。還沒等命令從他嘴巴里發出來,跟在劉秀身後的王霸,忽然俯身撿起了一把御林軍的配刀,「你不妨一試,十步之內,王某究竟敢不敢做一回荊軻?」

「不,不要……」朱鮪打了個哆嗦,手臂頓時僵在了半空之中。

上萬御林軍,哪怕是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將劉秀、鄧奉、賈復、劉隆、王霸五人活活淹死。然而,他們卻無法保證,在劉秀等人被淹死之前,劉玄是否還有機會活命。

「住手,全都給我住手。劉將軍,劉將軍,這是誤會,誤會,陛下當日絕無加害令兄之意,只是,只是陰差陽錯!」謝躬讀書比朱鮪還多,更知道「十步之內,王之性命懸於匹夫之手」的典故,嚇得慘白著臉大聲叫嚷。

昔日毛遂出使楚國,卻受到楚王的呵斥。立刻回應道:「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眾也。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眾也,王之命縣於遂手。」

如今劉玄面前,可不止有王霸這個當世荊軻,還有膂力天下無雙的賈復,武藝超群的鄧奉,對劉秀忠心耿耿的劉隆。如果繼續打下去,第一沒命的,保證是劉玄。

「住手,住手,朕,朕正在跟淯陽侯說話,爾等誰都不準添亂!」劉玄的反應,只比朱鮪和謝躬稍稍慢了半拍兒,也一邊後退,一邊扯開嗓子吩咐,「誰再添亂,就是故意想要害朕。朕,朕相信淯陽侯對朕忠心耿耿,朕,朕悔不該誤信小人之言,與伯升兄起了衝突,害得他死不瞑目!」

「陛下……」李秩剛剛從地上爬起來,聽到劉玄的話,頓時再度大口吐血。

給了劉縯關鍵一刀的,乃是他李秩。偷偷跟劉玄勾搭,將劉縯可能會在王莽被殺後出馬爭奪皇位的「計畫」,和盤托出的,也是他李秩。劉玄今天沒勇氣直面劉秀的質問,推脫劉縯的死,是因為誤信小人進讒,那個小人,還能有誰?

「李秩,原來你在這兒?」彷彿剛剛看到此人的存在,劉秀側轉頭,對著他大聲怒喝,「當日舂陵起兵,你反覆遊說我大哥登位,你方好裂土封王,是也不是?」

「那日得知陛下得位,你向我大哥建議,要領軍打回淯陽,被我大哥拒絕之後,便一直懷恨在心,是也不是?」

「上次我回宛城時,你故意跳出來,為我哥出頭,本意卻是挑起我大哥跟成國上公之間的矛盾,是也不是?!」

「我大哥待你親如手足,你為了向上爬,卻捅了他當胸一刀,是也不是?」

「我,我,我……」李秩被問的無法招架,求助似的看著劉玄,「陛下……」

「陛下!」劉秀哪裡容他開口,迅速將目光轉向劉玄,「此等李秩是反覆無常的小人,他的話,豈可輕信?家兄帶他親如手足,他尚且要給家兄一刀。陛下今日將其當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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