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山月 第一百零八章 先談價錢後談兵(三)

「這?王顏卿,你休要信口雌黃!」馬武瞪圓了眼睛,大聲唾罵。「世則,世則大哥不是那種人!」

然而,罵聲雖然高亢,他緊握著的雙拳,卻不知不覺間鬆了開去。平素像竹子般筆直的脊背,也隱隱帶上了幾分弧度。

劉縯、李通等人在旁邊,也羞得個個臉色發紅,額頭見汗。事先憋了滿肚子的說服之詞,半個字也無法繼續從嘴裡向外吐。

緣由很簡單,王常雖然沒有親眼目睹王匡、王鳳、廖湛等人戰敗後的舉動,卻將他們的反應,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眼下,連棘陽城內的新市、平林這兩支隊伍,都喪失了繼續戰鬥下去的勇氣。憑什麼下江軍要從八十里外趕過去趟那灘子渾水?!

正尷尬間,忽然聽見背後有人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佩服,久聞下江軍王大當家目光如炬,今日見了,傳言果然不虛!大當家,你說得大體沒錯,眼下新市軍和平林軍中有許多頭領,的確試圖分了輜重散夥。如果聯軍一直是這般模樣,也的確不值得你出手相助!」

「文叔!」劉縯、李通、馬武三人大急,再顧不得慚愧,齊齊回頭喝止,「你不要胡亂說話,世則兄和棲梧都不是那種人,陳大當家至今還昏迷未醒!」

「大哥,次元兄,馬大哥!」劉秀嘆了口氣,輕輕搖頭,「都到了這種時候了,咱們又何必遮遮掩掩?王大當家和王二當家,的確已經失去了繼續跟官兵交戰的勇氣。陳大當家即便從昏迷中醒過來,如果平林軍其他將領堅持要走,他也只能像顏卿兄剛才所說的那樣,得先為麾下的弟兄們著想,不能只為了成全自己的江湖義氣而肆意妄為。此刻聯軍的軍心已散,回天無力,也許認命放棄棘陽,才是我等最佳選擇!」

「你……」劉縯、李通和馬武三人,無法猜透劉秀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葯,一個個氣得眼前發黑,額頭青筋根根亂蹦。

劉秀也不做任何解釋,苦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向王常行禮,「今日大當家一席話,令劉某茅塞頓開。棘陽已經不可守,眾頭領也無捨命之心。既然如此,我等不如馬上折返回去,與平林、新市兩軍分了輜重糧草,然後自尋出路。萬不可再拉上下江軍諸位豪傑,去給官軍祭刀!時間緊迫,大當家,各位頭領,咱們後會有期!」

說著話,又接連向王常拜了兩拜。拉起馬三娘和劉伯姬,大步流星向外便走。

「老三——」劉縯氣得臉色如雪,扯開嗓子大聲喝阻。還沒等他說出駁斥的話,李通忽然笑了笑,用力扯住了他的胳膊,「大哥,你別生氣!文叔說得沒錯,咱們不能再拖累下江軍。走吧,回去分了輜重散夥!」

「大哥,走了。人家不願意幫忙,你跪下來也沒用!」馬三娘扯了一把馬武,高聲補充。

「走吧!」劉縯頓時明白自家弟弟的舉動肯定另有深意,故作沮喪地耷拉下腦袋,任由李通拉著自己離開。馬武向來心高氣傲,根本不用自家妹妹多勸,也冷笑著邁開了雙腿。剎那間,幾位前來搬救兵的「說客」,全都知難而退。把王常、成丹、張卯、臧宮等人,閃了個措手不及。

「伯升,伯升準備去哪裡?」眼看著「說客」們的身影就要出了聚義廳大門,王常終於回過了神來,拔腿追了幾步,大聲追問。

「怎麼,王大當家,想要扣下我等,以便吞併舂陵軍么?」不待劉縯回應,劉秀猛地轉過身,冷笑著反問。

「這……」王常的額頭,頓時滲出了黃豆大的汗珠,乾笑著連連擺手,「這,這怎麼可能?王某再不爭氣,也不會做出如此卑鄙之舉。先前說諸位可以帶領人馬到宜秋聚暫避,乃是出於一番好心。絕,絕沒有藉機吞併貴部的意思!」

「那就好,在下也相信,王大哥是個磊落英雄!」劉秀笑了笑,轉過頭,繼續大步朝門外走,「至於去哪,王大哥不必擔心。我舂陵軍雖然傷筋動骨,一心想走,官軍未必攔截得住。沿著育水可以直抵新野,然後棄了新野、新都,蔡陽,從舂陵接上家人,直奔南郡便可。荊州牧魯嚴新敗,未必有實力攔阻我等。而南郡向西,山高林密,足以尋一個類似於綠林山的地方安身!」

「這,這如何使得!」不僅王常一個人聽得目瞪口呆,下江軍二當家成丹,三當家張卯和四當家臧宮,也都瞪圓了眼睛,咋舌不下。

在他們原本的預想中,舂陵軍即便放棄了棘陽,也有新野、新都、湖陽等地可供安身。跟前隊官軍一座城,一座城地糾纏下去,即便到了明年夏天,都不至於將家底折騰得一乾二淨。而到那時,下江軍只要稍稍給出一點好處,就足以將走投無路的劉縯等人,招募到帳下。回過頭,大夥再趁著朝廷的前隊官兵已經被耗得筋疲力盡,揮師迎戰,未必就不能再創造一次奇蹟,將甄阜、梁丘賜、岑鵬等人殺得落荒而逃!

而現在,劉秀居然告訴他們,舂陵軍認輸了。非但要丟棄棘陽,連其他幾座剛剛攻克的城池,也一併「歸還」給官軍。然後掉頭逃離南陽郡,一路跑到南郡西部山區去做流寇!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前隊的官兵不需要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將半個南陽郡盡數「收復」。同時也意味著,下江軍將成為整個南陽郡內唯一值得忌憚的「反賊」。而宜秋聚的位置,卻比舂陵距離宛城,近了一大半兒。官軍兵不血刃奪下了舂陵,只要繼續向東一卷,就可直接插到下江軍身後。緊跟著,宛城再派一路兵馬前後夾擊,用不了費太多代價,就能讓下江軍灰飛煙滅!

「怎麼使不得?」劉縯忽然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氣,回過頭,大聲反問,「劉某是舂陵軍的大當家,豈能不為麾下弟兄著想,只顧著爭一時之意氣?不打了,不打了,怎麼打都不可能贏。大新朝氣運未絕,我等再怎麼折騰,也都是枉費力氣。還不如尋一處高山,快快活活地去做大王!」

「劉伯升——!」王常扯開嗓子怒喝,雙手在身側開開合合,真恨不得拔出刀子,直接給對方來個透心涼。

他先前所謀,充其量不過是多吃兩碗飯。而劉縯和劉秀兄弟現在所謀,卻是直接掀了桌子!什麼要為麾下兄弟們著想?分明是惹了禍後直接跑路,將後果全都丟給別人來承擔!什麼不能只顧著爭一時意氣?分明是怪下江軍不肯出手相助,就直接將官軍引向了宜秋!

然而,為麾下弟兄們著想這個理由,先前卻是他王常親口所說。棘陽已不可守,也是他王常的「金玉良言」。如今,劉縯和劉秀,非但完全按照他王常的意思去做了,並且做得更加乾淨利索。他王常,又有什麼理由,去阻止對方,去指責對方不能如此任性妄為?!

「顏卿兄,莫非還有其他見教?!」劉縯常年在江湖上行走,對殺機非常敏感,然而,他臉上卻沒露出絲毫的畏懼。笑著停下腳步,大聲回應,「若是沒有,就不必遠送了。顏卿兄公務繁忙,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咱我們這些喪失了鬥志的人身上。他日若是遇到麻煩,不妨去南郡找我。貴部如果肯來,劉某一定會掃地相迎。貴部如果想退進山中,劉某也願意捨命為貴部斷後!」

「劉伯升——,你,你怎能如此,如此無賴?」王常被氣得直打哆嗦,卻找不到一句恰當話來應對。劉縯最後那兩句說辭,也是原封不動照抄他的。他當初從明面理解是什麼意思,對方從明面上解釋,就是什麼意思。他當初保藏了哪些禍心,對方肯定也是一模一樣!

「伯升兄,文叔老弟,馬王爺,恩公,請都留步,且聽成某一言!」眼看著王常就要被對方活活氣吐了血,下江軍二當家成丹果斷搶上前一步,大聲請求,「先前文叔有幾句話,成某深以為然。我下江軍跟貴部,唇齒相依,唇若亡,齒必寒。貴部在小長安聚,雖然吃了敗仗。可聯軍上下,都憋著一口氣,要給戰死的弟兄們報仇雪恨。若是諸位不顧將士們的想法,只顧著逃向荒山野嶺。今後再有大戰,誰還跟捨命先前,死不旋踵?!」

「二當家此話有理,然而,我等也是被逼無奈,才選了最差的一條出路!」劉秀微微一笑,立刻接過話頭,大聲回應,「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懂,可牙齒不幫嘴唇,嘴唇自然也顧不得牙齒。至於將士們肚子里那口氣,劉某回去之後,會認真的跟他們說清楚,並非劉某不想報仇,而是沒本事請來幫手,不敢把所有人的性命,葬送在棘陽!」

「誰說我等不會幫忙?先前大哥所言,只不過是為了試探爾等,是否真的想跟官軍一決生死!」成丹毫不客氣地又往前走了一步,大聲解釋。「爾等連王匡、廖湛等人準備拆夥的實情都不肯坦誠相告,又怎麼能怪我們故意用言語試探?!伯升兄,文叔老弟,既然咱們兩家必須聯手,就切莫再爭誰對誰錯。坐下來,慢慢商量,該如何出兵,怎麼出兵,早晚都能拿出個章程來!」

「是啊,伯升兄,馬王爺,恩公,出兵是何等大事,怎麼可能在酒桌上幾句話就定下來?!諸位請回去落座,咱們下江軍,絕不會見死不救!」四當家臧宮,也趕緊給雙方找台階下,啞著嗓子,低聲勸告。

三當家張卯,雖然還不希望麾下弟兄去替別人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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