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山月 第十三章 前路崎嶇何足懼

「哈哈哈哈哈……!」李通終於出了憋在心中的一口惡氣,忍不住放聲狂笑。笑過之後,回頭看了看滿臉戒備的賈復,又忽然覺得意興闌珊。

繡衣使者的惡名,在大新朝可以止小兒夜啼。無怪乎那些家丁們被鐵鐧敲斷了腿都不肯心服,卻被自己亮出來的身份,嚇得作鳥獸散。只是繡衣使者頭目這個身份,用來壓服敵人,是最好使不過。用來面對朋友,恐怕人人都會掩鼻。

「原來是李御史,末學小吏賈復先前莽撞,不知道大人身份,慢待之處,還請勿怪!」果然,還沒等他開口解釋,賈復整頓衣衫,長揖而拜。一口流利的長安官話,宛若甲胄和盾牌,將對面的所有善意和惡意,都隔離在安全距離之外。

「君文有所不知,李某這個繡衣御史身份,是陛下上個月才欽點的。李某正是因為不想做這個御史,才尋了借口,跑到外邊四處遊盪!」輕輕嘆了口氣,李通側身避讓,然後以平輩之禮相還。「先前也不是故意相瞞,而是沒來得及告知。如果李某真的想履行繡衣之職,就不會拉著文書一起喝酒了!」

幾句話,說得條理清楚,憑據充分,然而,卻無法讓賈復立刻放鬆心中的警惕。畢竟,先前三人同座痛飲,他和劉秀兩個都曾經在李通的「誘導」下,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語。隨便哪一句被當作把柄記錄下來,都足以讓他丟官罷職,甚至身首異處。

「那巨毋囂,絕非一般紈絝子弟!」敏銳地感覺到了賈復態度,李通又嘆了口氣,搶在對方說出讓自己更難過的話之前,大聲補充,「敢讓家丁全身披甲的,肯定是個將門。而他們所用的環手刀和角弓,也為軍中標準制式,尋常地方豪強,未必買得到,即便買得到,也輕易不敢外露!我若是不拿繡衣御史的身份嚇一嚇他們,咱們兄弟明天一走了之,這開客棧的夫妻兩個,恐怕就沒了活路!」

彷彿是和他的話相呼應,沒等賈復回應,屋子裡,已經傳來了老闆娘趙大姑悲切哭聲,「哎吆!老天爺啊,你不長眼睛啊!我們夫妻倆這輩子沒做過任何虧心事,你怎麼平白地就把災禍降到我們夫妻頭頂上來?!」

「哎吆,這可讓我們怎麼活啊。整個客棧都給砸爛了,還不如一拳頭砸死我們!」掌柜兼小二哥的聲音也緊跟著響了起來,字字句句帶著絕望。

賈復被哭得心亂如麻,顧不上再考慮李通的話是真是假,轉頭走進客棧,蹲下身,沖著哭做一團的掌柜夫妻說道:「大姐,大哥,不要難過。今天被砸壞的東西,由賈某負責賠償就是。賈某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口袋裡還有些余財。」

說著話,便伸手朝自家懷中的暗袋裡摸。誰料不摸則已,一摸之下,頓時面紅耳赤。原來他身材高大,消耗驚人。平素一頓不吃肉食,就提不起力氣。所以均輸官的俸祿,看似豐厚,一路上吃下來,卻早已寥寥無幾。如果不節省著點兒話,下半月連自家肚子都喂不飽,跟更甭說挪出一部分來補償店家夫妻今日的損失。。

「「給,別哭了,今天損失,我們來賠付!」跟進來的馬三娘目光敏銳,立刻從賈復的表情上,猜到了他阮囊羞澀。笑著從荷包里掏出五枚漢武方形白選,一古腦塞進趙大姑之手。

漢武方形白選,乃為白銀加錫混鑄,發行不多,世間罕見。但因為成色足,做工精良,價值極為穩定。即便是尋常年景,一枚方形白選,也能換足色五銖錢五百餘枚。如今大新朝改制有成,銅錢輕如榆樹莢,一枚方形白選,更是能換尋常銅錢數千枚,並且還是有價無市,根本找不到地方換。

「老天爺——」趙大姑的哭聲嘎然而止,愣愣地看著馬三娘,滿臉難以置信。蹲在她旁邊的掌柜兼小兒,則一把將銀錢搶了過來,雙手捧過了頭頂,「使不得,使不得啊。恩人,這些錢,足夠把小店買下三次了。我們夫妻倆沒替您做過任何事情,今日的災禍,也不是由您而起,萬萬不敢,萬萬不敢受您如此厚賜?!」

「那就算把客棧賣給我們了,你們夫妻倆,趕緊收拾收拾,帶著孩子去他鄉投奔親戚去吧!」劉秀迅速接過話頭,和顏悅色地叮囑,「今天那個狗熊般的惡漢,絕非一般紈絝。他吃了虧之後,如果帶著家人前來報復,你們夫妻倆肯定會遭受池魚之殃!」

「啊?」老闆兼店小二被說得頭皮發乍,目光發直,再也顧不上謙讓,雙手捧著銀錢長身而起,「那,那小人就不敢跟恩公客氣了。孩他娘,趕緊去後院收拾東西。咱們不能在這裡等死!」

「這……,這是真的?」趙大姑雖然也被嚇得神不守舍,卻更捨不得經營多年的客棧,瞪圓了淚眼,喃喃詢問。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劉秀笑了笑,低聲補充,「我們幾個,不可能一直守在這裡。如果萬一讓你們受到了連累,我等心中會非常不安。放心,不用躲得太久。我聽那姓巨毋的蠢貨,口音和你們相差很大。想必只是跟著家人路過此地,數日之後,他自然會走遠。然後你們就可以偷偷返回來,繼續在這裡經營。」

「那,那我們這就走,這就走!各位恩公,請受草民一拜!」聞聽此言,趙大姑頓時就有了主意,沖這劉秀和馬三娘等人深施一禮,轉身沖向後院。

性命攸關,老闆也不敢耽擱,又跪在地上給大夥磕了個頭,也起身跟在了自家妻子之後。

「且慢!」沒等二人走出客棧後門,李通忽然喊了一嗓子。隨即,快步追上去,低聲詢問,「店中可有筆墨和葛布,速速取一些來。你們夫妻倆連路引都沒有,萬一被官方當流民查到,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趙大姑和她丈夫聞聽,瞬間臉色煞白。好在二人曾經試圖供自家孩子讀書,倒也像寶貝般存了一份筆墨。因此,連忙慌手亂腳找了出來,眼巴巴地看著李通如何施為。

對他們來說,天大的事情,對於李通而言,卻再簡單不過。只見此人提起筆,沾了剛剛研好的墨汁,在兩片葛布上直接寫下了趙大姑夫妻的名姓、長相、籍貫,以及需要出遠門的理由。然後又從腰間摸出另外一方官印,湊在嘴巴上呵了呵,重重地扣在了兩片葛布下角。「好了,繡衣使者親自給你們開的路引,除了皇宮之外,天下恐怕沒有任何城門和關卡敢攔。你們走吧,盡量在外邊多躲些時日,等風聲平靜了在折返回來。」

「多謝恩公!」客棧老闆夫妻再度跪拜行禮,千恩萬謝而去。

望著一片狼藉的客棧,李通又嘆了口氣,輕輕搖頭,「其實繡衣使者這差事,自大前朝漢武時期便有。上溯到秦朝,七雄,五霸,乃至東西兩周,恐怕都不會缺。只是不同朝代,名稱不同而已。用來查糾官吏是否貪贓枉法,避免結黨營私,甚至對外刺探敵國的消息,收買權臣亂其朝政,最好用不過。而用來害人,卻最為惡毒。具體為善為惡,完全取決於掌控者一念之間。宛若刀劍弓弩,本身不懂得殺人,殺人的乃是執掌刀劍弓弩那雙手。」

「次元兄說得極是,小弟先前著相了,還請次元兄恕罪!」賈復原本對李通的印象就不算差,此番見過他主動出手替趙大姑夫妻解決麻煩,又聽了他發自內心的感慨,立刻知道自己剛才看低了對方,走上前,認認真真地施禮道歉。

「君文不必如此,繡衣使者昔日如果名聲好,你怎麼可能誤會於我?」李通苦笑著側身,然後抱拳還禮,「李某要怪,只能怪這狗屁朝廷,倒行逆施,害得天下人人自危!」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身為繡衣御史,卻說得無比流暢。賈復聽了,愈發知道此人絕非動輒構陷同僚的蛇蠍,趕緊又做了個揖,大聲補充,「朝廷如何,小弟人微言輕,沒資格去管。但能結交君文兄和劉師兄這兩個朋友,卻是賈某三生之幸。只可惜酒罈子都被那巨毋囂砸爛了,否則,今晚定然要與兩位兄長一醉方休。」

「大堂里的砸爛了,後院未必沒有剩餘!」李通終於洗清了嫌疑,迅速接過話頭,大聲說道,「反正整個客棧都姓劉了,咱們不妨自己動手去找!」

「小弟正有此意!」賈復笑著看了一眼劉秀和馬三娘,見二人都沒有反對,立刻大步走向了後院。

喜歡吃的人,鼻子都靈敏。不多時,他就將客棧的地窖給翻了出來。然後順著梯子爬下去,把美酒和風雞,臘肉等物,一一取出。

劉秀、馬三娘和李通三個反正閑著沒事,索性也上前一起幫忙。眾人拾柴火焰高,不多時,大夥便重新在客棧大堂內支起了桌案,再度開懷暢飲。

席間說起那巨毋囂的蠻橫和兇惡,及巨毋家那些隨從的荒唐,四人都覺得十分憤慨。尤其是李通,大概因為在繡衣指使司見到了太多黑暗的緣故,說話的語氣最為強烈,「常言道,末世將至,必出妖邪。這巨毋囂,恐怕就應該算作妖邪之類。不出現則已,一出現,便預示這某地要血流成河!」

「這……,此人的確長得夠丑!」劉秀是儒門子弟,素來不喜談論怪力亂神。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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