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關山月 第九章 前塵舊事應如夢

「啊,哈哈哈,哈哈哈……」雖然早已見識過書生做事不循常規,卻沒想到,其竟然不循常規到如此地步,劉秀頓時心情一松,仰起頭,放聲大笑。

那書呆李通,亦好生為自己的選擇而驕傲,也跟著揚起頭來,大笑連連。笑過之後,二人擦去眼角的淚,再看向彼此的目光當中,便多出了幾分惺惺相惜。

彼此都是熱血男兒,相交豈能無酒?當即,便各自牽了坐騎,不約而同地走向了先前劉秀和馬三娘曾經短暫逗留過的客棧。那老闆娘趙大姑,見這麼快就有人來吃第二頓,並且其中那個書生似乎還行囊甚豐,頓時,喜出望外。親自披掛下廚,將最貴最好的下酒菜,一窩蜂般烹制了出來。

馬三娘雖然對書生李通依舊心存戒備,然而卻不肯當著外人的面兒掃了劉秀的興,也跟二人一起回到了客棧,朝老闆娘要了一碗熱茶,用左手端著,坐在劉秀身側細拼慢飲。習慣握刀的右手,始終在距離刀柄不超過半尺處虛握,只要聽到風吹草動,就準備立刻跳起來,將刀刃壓在李通脖頸上,以其為人質,救自己和劉秀逃出生天。

「馬姑娘,不必如此小心。李某既沒讀過太學,也沒上過青雲榜,你不必把李某當作岑彭!」李通性子甚為詼諧,見馬三娘連喝茶時都在豎著耳朵,立刻搖了搖頭,大聲打趣。

誰料他不拿岑彭做反例子還好,一拿,馬三娘心中的警惕性立刻變得更高,手按刀柄,低聲追問,「你認識岑彭?」

「不認識,絕對不認識。但是一次面都沒見過,但家兄卻跟他頗有些淵源!」李通立刻在草墩上坐直了身體,拚命搖頭,「家兄一直在地方上做小吏,曾經恰在此人麾下,當年……,」

一句話沒等說完,屋子外,忽然傳來一陣滾滾車輪聲。立刻,非但馬三娘將頭扭向了窗外,李通也果斷閉上了嘴巴。

只見一輛比正常貨車大了許多的馬車,在泥濘的道路上緩緩駛了過來。車轅旁,有個身高九尺,猿臂狼腰的少年官吏,親手拉著挽繩,與駑馬一道大步而行。跟隨這車後的五名民壯,卻全都空著兩隻手,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斑斑駁駁的白色印痕。

「押鹽均輸?」劉秀臉色微變,驚呼聲脫口而出。

對於少年身上那身官服和民壯身上的污漬,他再熟悉不過。三年前差不多是同一時刻,他和鄧奉、朱祐、嚴光四人,也穿著同樣的衣著,押送同樣的貨物,由南向北,渡黃河,翻太行,趕赴千里之外的冀州。

那少年官員耳朵身為敏銳,隔著兩丈多遠,居然就聽到了屋子內的聲音,猛地抬起頭,兩眼放出電一樣的光芒,直刺劉秀面孔。

劉秀跟他無冤無仇,且血氣方剛,豈肯平白無故被他用目光「羞辱」?當即,也瞪圓了雙眼,毫不客氣地跟那少年官吏對視。一看之下,立刻心神再度大震。藉助眼角的餘光,居然看到那少年下半身官服上,沾滿了未乾的人血。每向前走一步,便有血水混著泥水,一起淅淅瀝瀝地向下滴落。

「小心,此子身手不俗!」還沒等劉秀決定是否暫避對方鋒櫻,馬三娘已經站起來,快速走到他的身側,嘴唇微動,以極為微弱的聲音提醒。

「豈止不俗,簡直就是一個殺星!」李通曾經做過五位將軍府從事,還被皇帝欽點了繡衣御史,對殺氣感覺,更為敏銳,也迅速放下酒盞,將手探向腰間行囊,「此人年齡,恐怕比你當初斬殺魚怪時還小,卻至少收割過十幾條人命。你如果不想暴露身份,就切莫惹他,一切都有李某出面周旋。」

「多謝李兄!」劉秀雖然不想向那少年均輸示弱,卻更不想暴露出自己的真實身份,笑了笑,緩緩收起了目光。

「這位小兄弟,在下五威將軍府從事李通,和舍弟李秀,正在此地歇腳。先前只是好奇你小小年紀便被委以重任,並無惡意!」李通存心探那少年的底兒,從腰間摸出一顆核桃大的銅印,朝對方晃了晃,笑著說道。

那少年的目光頓時又是一亮,隨即,就迅速變得柔和,放下挽繩,鐵青著臉拱手行禮,「原來是李從事,在下賈復,奉上諭押送物資前往并州賑災,不料途中遇到匪徒襲擊,幾番血戰才得以脫身至此。驚弓之鳥,警醒過度,還請從事勿怪!」

「不怪,不怪,你剛剛經歷一場血戰,多小心一些也是應該。」李通上上下下打量自稱為賈復的少年均輸官,笑著提醒,「從此地往北,五十里之內找不到第二個村落。你若是不急著趕路,乾脆就在客棧里先將就一晚上,等體力完全恢複之後,再繼續走不遲!」

「那是應該,不過,在下明日不會繼續向北。而是折返回新鄭,將遇襲之事,告知縣宰之後,才能決定是否重新上路!」賈復四下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烏雲低沉的天空,斷然做出決定。

跟在鹽車之後的民壯如蒙大赦,立刻上前將挽馬拉向了客棧。老闆娘趙大姑也不願錯過了這麼大一筆生意,快步衝出去,連推帶拉,幫民壯們安頓鹽車。而那少年均輸賈復,卻依舊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樣,單手按著刀柄,,目光在前後左右來回巡視,宛若一頭獅子在守護自己的獵物。如果有誰敢貿然上前窺探,肯定會被他一口「撕」成兩段。。

「哎呀,我的小官老爺,我一個女人家,難道還敢偷你的東西不成?」趙大姑被少年身上的殺氣,刺激得頭皮發乍,忍不住低聲催促,「趕緊進屋去換換衣服,把血洗乾淨了,也好用飯。當家的,當家的,趕緊給官爺找一間上房,打熱水洗漱!」

「來了,來了!」正在灶台前忙碌的掌柜兼夥計,答應著放下陶碗,快步沖了出來。習慣性地堆起笑臉,沖著賈復躬身施禮,「客官,您後邊……」

話說到一半兒,他眼睛忽然睜得老大,蹬蹬蹬接連倒退了數步,差點兒一跤摔倒,「您,您這身上……」

「殺了幾個攔路搶劫的蟊賊而已!」少年快速伸出左手,搶在掌柜摔倒之前,將其身體拉穩,「你不必害怕,賈某好歹也是個官身,絕不會輕易加害無辜!」

「哎,哎!」掌柜兼夥計先前光顧著在廚房忙碌,根本沒留意外邊的動靜。如今在被嚇了一大跳之後,又得知自己即將招待一位朝廷官員,立刻緊張得頭皮發麻,強打精神低聲答應。「您,您是先洗漱,還是先吃酒!小,小老兒沒見過啥市面,若是招待不周,還請官爺您……」

「先吃飽了再說!」那少年雖然性子冷,卻不是個仗勢欺人的主兒。沖著他點了點頭,快步走到一張桌案旁,在草墩子上緩緩落座。

「好,好,您老稍待,在下,小人,小人這就去拿菜單!」客棧掌柜,這才緩過些神來,連忙衝到櫃檯後去抓刻著菜名的水牌兒。那少年卻懶得再等,用手輕輕敲了下桌案,繼續大聲吩咐,「不必了,給我弄一隻羊,一隻風雞,然後再來兩罈子酒。我麾下那些民壯,等會兒讓他們自己點,賬最後我給你一併算!」

話音落下,掌柜立刻喜上眉梢,心中恐懼一掃而空。連聲答應著沖向了後廚,兩條腿跑得像風一般迅捷。

這年頭,物價騰貴,一頓飯吃掉一整隻羊的,絕對是罕見的大客戶。而酒的價格,也遠非普通人能消費得起,平常更沒有什麼豪客,一次能喝掉整整兩大壇。

趙大姑恰恰安頓完了挽馬和鹽車,領著民壯們魚貫而入。聽到賈復的吩咐,也高興得心花怒放。再度快步湊到桌案旁,翹著蘭花指,柔聲搭訕,「官爺,您可真豪氣!民婦開客棧這麼多年,從沒見誰向您這般英武不凡。您放心,酒都是在桂花樹下埋了三年以上的,絕對喝著解乏。如果……」

「啰嗦!」賈復輕輕皺了下眉頭,低聲打斷,「有這功夫,不如去弄幾個拿手菜,一併送過來。」

「「是,是,官爺您說的是!民婦這就去,這就去弄!」趙大姑被嚇得打了個冷戰,趕緊起身離開。然而,才走了兩步,雙腳卻彷彿又生了根,回過頭,繼續訕訕地問道:「您,您老是遇到了麻煩么?在什麼地方,距這裡多遠?」

「不用怕,他們搶了朝廷的賑災官鹽,賺夠了,也沒少折損了人手,短時間內,應該不會來村子裡搶掠!」賈復立刻猜到了她的真實企圖,聳了聳肩膀,如實告知。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官爺,您真有本事,一個人殺得匪徒們沒膽子來追!」趙大姑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滿臉堆笑地大拍馬屁。

「不是沒膽子,而是犯不著為了一車官鹽,再搭上更多的人命!」賈復板著的臉,忽然飛紅,搖搖頭,如實回應。

「啊?」趙大姑又被嚇了一哆嗦,不敢再問,快步沖向後廚。不知道是幫助其丈夫烹制菜肴,還是搶先一步藏起值錢物品,以免盜賊殺到門口之時,措手不及。

李通在旁邊也聽得暗自心驚,親手倒了一盞酒,送到賈復面前,笑著打招呼,「賈均輸如果不嫌棄,可以先喝了我這碗酒潤潤嗓子。沒想到距離新鄭如此近的地方,居然也會出現大股盜匪。」

「多謝李從事!」賈復先前已經從他亮出的銅印上,確定他不是盜匪的同夥,接過酒盞,大口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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