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出東門 第二十二章 大河橫渡劍做帆

羲和大夫魯匡跟大司空王邑相交莫逆,有資格完全不理會甄氏和一些王氏旁枝的聯手打壓!

但是,如果把幕後出手之人換成了皇帝,魯匡既不是書樓四友長輩,又不是書樓四友的師傅,他憑什麼要冒著丟官罷職的風險,替四友謀取出身?

更何況,魯匡原本靠拍馬屁上位,這種人,怎麼可能有勇氣去「忤逆」皇上?

很多事情,劉秀等人不是想不到。而是先前被出仕的渴望燒暈了頭,根本顧不上去想!

現在,狂風暴雨傾盆,前路迢迢,任務逾期幾乎成了定局,大夥這才突然發現,所謂「慧眼識珠」,恐怕從一開始,就是「送羊入虎口」。

「都愣著幹什麼?欣賞雨景啊!」馬三娘的話突然從雨幕後傳來,焦躁中透著不加掩飾的關切,「蓋好了車子趕緊走,有什麼事情,到了前面驛站再說。發愣如果管用,母豬早就成神仙了?」

『是啊,已經無法回頭,又何必瞻前顧後?』劉秀的眼睛裡忽然閃過一道電光,抬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冷笑著向夥伴們抱拳:「此事恐怕又是因為劉某而起。但無論如何,咱們都先把粗鹽運到冀州。到時候若是逾期,所有責罰由劉某自己來扛,絕不敢再拖累……」

「文叔,你說什麼呢!」一句話沒等說完,已經被朱祐大聲打斷,「從當年出來求學到現在,什麼事情不是咱們四個一起扛?況且即便這回真是圈套又怎麼樣,如果咱們能把粗鹽及時運到,他魯大夫還能從雞蛋里挑出骨頭來?!」

「對,陷阱未必不是機會!」嚴光臉上泥水交加,用袖子抹了抹,迅速補充,「咱們出發之前把木箱子都用桐油刷過,這一路上又蓋得結實,到目前為止,損失並不太大。只要過了黃河之後日夜兼程,未必就一定會逾期!」

「也是,反正已經無法回頭了,乾脆先把鹽送到冀州再說,我先前想多了!」聽朱佑和嚴光二人說得果決,鄧奉也抹了把頭上的雨,咬著牙響應。

一股濃濃的暖流,瞬間湧上了劉秀心頭。被雨水沖冷了的頭顱迅速發燙,醺醺然如飲醇酒。又向大夥拱了下手,他彎下腰,雙手推向笨重的車廂,雙腿緩緩發力。推著正在打滑的馬車,向前隆隆而行。

感謝的話,兄弟之間不需要說。把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變成可能,讓兄弟幾個四年寒窗之苦沒有白受,才是對友情最好的回報。至於其他,有這樣三個好兄弟在身邊相伴,還怕什麼?不過是見招拆招,兵來將擋而已!

朱祐、鄧奉和嚴光三個,也各自找了一輛笨重的馬車,從後方發力向前推動。周圍的兵丁和民壯原本還想找個樹林先躲一躲,等候雨停。看到四位均輸大人都拼了命,無論情願不情願,都只能咬著牙跟上來,幫忙一道推車。剎那間,號子聲,馬嘶聲,車輪聲,此起彼伏,一轉眼,就壓住了半空中的雷鳴。

一雙雙大腳落地,車輪滾滾向前,龐大的運鹽隊伍,在狂風暴雨之下,化作一條暗黃色的巨龍。搖頭擺尾,鱗爪飛揚!

正所謂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暴風雨依舊在繼續,卻已經無法阻擋隊伍的腳步。馬車幾度陷入泥坑,又幾度被眾人用手和肩膀推了出來。草席和葛布幾度被吹散,又被眾人齊心協力蓋好,捆緊。長龍般的隊伍迤邐前行,終於,在夜幕降臨之前,平安抵達了黃河渡口的一處驛站。

驛站因地而得名,被稱作老河渡。管理驛站的驛將姓胡,三十來歲,一臉鬍渣子,從頭到腳,散發著濃郁的魚腥。因為長年累月在水邊廝混的緣故,此人的眼睛隱隱有些發紅,看上去好像塗著一層血。頭髮和手背,也隱隱呈現出一抹綠意,不知道是生了水銹,還是長了水草。

沒料到如此惡劣的天氣里還有人會趕路,胡驛將被車隊的行進聲音,給嚇了一大跳。待看清楚了插在鹽車上的官旗和劉秀等人的年紀,又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

秩三百石的下士,在長安城裡根本不算什麼官兒。太學子弟,在長安城內,也是一抓一大把。可放到偏僻閉塞的老河渡,職位就高到了一手遮天。偏偏這樣的「大官兒」,一下子就來了四個,讓年俸只有五十石的驛將,如何才能不著慌?

好在劉秀、鄧奉、嚴光、朱佑四人,都出身寒微,明白普通人面對官員之時所承受的壓力,所以也不計較胡驛將的失禮。先主動拿出文書和印信,讓胡驛將核驗各自的身份。然後又主動幫助此人安排人手,張羅熱水和飯菜,安頓鹽車和挽馬。待大夥把一切都處理停當,彼此之間也就熟悉了,相處時的氣氛,也不再像先前一樣緊繃。

待劉秀等人主動邀請胡驛將跟大夥一道用飯,又跟他分享了半罈子從長安城內帶來的西域葡萄釀,此人就徹底敞開了心扉。先起身迅速朝周圍掃了幾眼,隨即低下頭,一邊捧起酒罈子,給大夥挨個斟酒,一邊壓低了聲音提醒,「幾位均輸老爺,不是小人給您幾個潑冷水,想要一個半月走到冀州,恐怕有點難。幾位老爺年少有為,家世肯定非同一般。不如現在就寫信回去,讓他們趕緊找人幫忙斡旋。免得將來真的逾期不至,想要想辦法補救,卻已經來不及!」

「一個半月還到不了,你不會想說,天氣一直都這麼差吧?!」劉秀頓時心生警覺,皺了皺眉,故意將對方的話朝歪了理解。

「當然不是,秋雨怎麼可能下個沒完!」胡驛將是個直心腸,立刻放下酒罈子,連連搖頭,「劉均輸您誤會了,小人說得可不是天氣。俗話說,河西行路看天,河東行路看命。老天爺雖然會給人臉色,卻不會要人命。接下來的路,才會考驗人的命夠不夠硬!」

「哦?」劉秀聞聽,輕輕點頭。隨即,端起酒盞,向胡驛將發出邀請,「多謝老丈指點,我等今晚就立刻想辦法。」

胡驛將半輩子在河邊被過往官員呼來叱去,幾曾受到過如此禮遇?當即,嚇得跳了起來,雙手連連作揖,「折殺了,折殺了,小人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敢吃劉老爺的敬酒?!小人就是……」

「老丈不必多禮!」劉秀無奈,只好放下酒盞,笑著打斷,「有關河東行路看命的說法,還麻煩您老詳細指點一二!」

「不麻煩,不麻煩!」胡驛將將手擺得像風車般,啞著嗓子回應,「幾句話的事情,可當不起您的禮敬。這麼說吧,從長安到老河渡,路再差,也是官道。尋常蟊賊膽子再大,也不敢打官府鹽車的主意。但過了黃河之後,就是千里太行,無論您怎麼走,都繞不過去。而那山中,土匪一窩子挨著一窩子。您這五十多車鹽,對他們來說,就是五十多車足色銅錢,他們怎麼可能不動歪心思!」

「那他們也得有本事動歪心思才行!否則,呵呵,呵呵……」馬三娘最不喜歡聽的,就是「土匪」兩個字。猛然將佩刀從腰間解下來,朝自己面前的矮几一拍,大聲冷笑。

胡驛將早就注意到,四位均輸老爺都對這名高個子女子禮敬有加。不敢跟她強辯,訕訕喝了口酒,小聲補充,「強盜當然沒啥真本事,但是,架不住他們人多啊。幾位小老爺,你們不過才一隊兵馬,把民壯和車夫都加上,都湊不夠一曲……」

「打仗什麼時候靠的是人多?」馬三娘越聽越不耐煩,繼續拍著桌案大聲駁斥。「你操那麼多心幹嘛?只管告訴咱們,從哪條路走去冀州最近就是了!」

「當然,當然是從這裡渡河,然後一路向東北走,過鐵門關,過鐵門關最近。」胡驛將被她又嚇了一跳,想了想,小心翼翼補充,「不過,不過小的勸您還是向東繞著走,雖然東邊要過幾片大沼澤,但好歹路更太平。」

劉秀已經耽誤了太長時間,哪裡還敢繞路?因此,明知道胡驛將出自一番好心,卻依舊笑著搖頭,「繞路的事情,以後再說。老丈,請問驛站可有過河的船隻?」

「劉老爺萬勿再這樣稱呼小人,小人可不敢在您面前賣老!」胡驛將再度連連擺手,然後閉著眼睛冥思苦想了一番,非常認真地解釋道,「船肯定有,小人在這裡的職責就是接送各路老爺渡河。但是,劉老爺,若是擱在以往,只要雨停了,船家們都是老手,立刻就能送幾位老爺和車隊過河。但是,依小人之見,即便明天不下雨,最好也先緩上一緩。」

「那是為何?」劉秀聽出他話中有話,皺起眉頭詢問。

「幾位老爺有所不知,最近半年來,水裡不幹凈。」胡驛將迅速朝外看了看,將聲音壓得更低,「每逢雨畢,便有怪物出來興波作浪。之前有不少客人,因雨困在驛站,雨一停便急著走,結果被那怪物將船頂翻,直接拖進水底下,屍骨無存!」

「還有這種事情?難道附近沒有官兵來將水中怪物剷除么?」劉秀聽得一愣,本能地大聲詢問。

「哪那麼容易啊,我的老爺!」胡驛將喝得明顯有點高了,咧開嘴巴,低聲訴苦,「那水裡的怪物,是有靈性的。官兵少了,根本奈何不了它。官兵一多,它就直接沉到水底不冒頭。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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