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做官要做執金吾

趙姓監門的臉色瞬間一片烏青,瞪圓了眼睛,雙手因為憤怒而顫抖。

眾侍衛齊齊按住劍柄,只待聽到皇帝一聲令下,就將御書房內這名不知道死活的少年人拖出去,亂刃分屍。

然而,命令聲卻始終沒有出現。

許久,許久,直到趙姓監門忍不住都要跳起來越俎代庖。大新朝聖人皇帝王莽才忽然笑了笑,緩緩問道:「不敢欺君?這話朕好像聽說一次。劉文叔,此言上回也是出自你之口吧?你先在文章中把上古之制菲薄了個遍,然後又以一句『不敢欺君』,妄圖矇混過關?」

「啟稟聖上,學生不敢!」既然已經豁了出去,劉秀的心態反而不像先前一般緊張了。想了想,不卑不亢地向王莽抱拳施禮,「學生不敢欺君!去年歲末大考,學生只為了答卷而答卷,並未考慮時政。而學生以為,時政自有陛下和三公九卿定奪,學生區區一份考卷,傳播不到朝堂之上,也不足以影響您和百官的決斷!」

「大膽!在聖上面前,你居然還敢胡攪蠻纏?!」趙姓監門再也忍耐不住,跳將起來,指著劉秀的鼻子大聲怒斥。

其餘在場眾人,無論是宦官,還是禁衛,則都忍不住輕輕搖頭。

見過膽大的,眾人卻沒見過膽子大到可以到如此地步的!

先前一句「不敢欺君」,已經觸動了天子的逆鱗。緊跟著居然又重複了第二句,還振振有詞地給他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你是嫌皇上的怒火不夠盛么?還是嫌棄自己活得時間太長?

然而,大新天子王莽的反應,卻再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見他,先瞪圓了一雙丹鳳眼,盯著劉秀上看下看,彷彿在欣賞一件絕世奇珍。隨即,又曲起手指,在御書案上緩緩敲動,「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直到所有人都敲的頭皮隱隱發乍,才忽然又笑了笑,帶著幾分嘉許輕輕頷首:「也對,以誠事君,總好過謊言相欺!你,回去繼續用功讀書吧!」

「學生……」沒想到王莽居然大度地放過了自己,劉秀頓時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很快,他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俯身長揖,端端正正地向御案施禮,「學生告退,恭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了,世間哪有萬歲的帝王?!」王莽搖搖頭,微笑著揮手,「來人,傳旨,劉文叔事君忠誠,好學上進,當為太學諸生表率!賜錢五十萬,以嘉其才華品行!」

「這……」劉秀又驚又喜,再度附身下拜,「學生,學生謝陛下鴻恩!」

對方縱有千般不是,至少,這份胸襟與氣度,讓他心悅誠服。

「你下去吧,好好讀書,莫辜負了令師的期待!」王莽像個慈祥的長輩般,笑著揮手,隨即,便將目光轉到了小山般的奏摺上,開始翻揀批閱。直到劉秀的腳步聲徹底在書房外消失,也沒有再次抬頭。

「陛下!」趙姓監門擅長揣摩主人的心思,躡手躡腳湊上前,用蚊蚋般的聲音請示,「那南陽莽夫胡言亂語,奴婢這就派人去拿下他……」

「理由是什麼?他不該替朕擋那一箭,還是不該記得自己的祖宗?」王莽抓起一卷奏摺,重重砸向了趙姓監門的腦袋,「你這蠢材,還嫌外邊的人找不到理由詆毀朕不是?!」

「啊……」趙姓監門的腦袋,頓時被砸起了一個巨大的青疙瘩。然而,他卻不敢用手去捂,繼續躬著身體,小聲補充,「不敢,陛下喜怒,奴婢打死也不敢!奴婢的意思是,此子多次當眾折辱皇親……」

「晚輩們的事情,晚輩自己解決。你在旁邊看著就行了,休要多事!」王莽抬頭翻了他一眼,啞著嗓子低聲吩咐,「刀鋒本從磨礪出,如果朕的後輩,連個平民子弟都無法對付,將來一個個豈堪大用?留著他,朕到要看看,這個南陽布衣,到底能掀起多高的風浪!」

「是!奴婢遵命!」趙姓監門大聲答應著,退到一邊,不敢再胡亂下蛆。心裡頭,卻忽然覺得好生不甘,「什麼前朝高祖的九世孫,我呸!照這麼算,咱家還是武靈王的嫡傳後人呢!皇上不殺你,只是想拿你給晚輩做磨刀石而已!我呸,不知道死活的東西,早晚,咱家替皇上要你好看!」

……

「阿嚏!」走出未央宮的大門,被迎面而來的寒風一吹,劉秀頓時噴嚏連連。

天色已經擦黑,原本約好用馬車順路載他返回太學的祭酒劉歆,已經先走了一步;本該將他送出宮門的胡姓太監,忽然不知去向;曾經對他頗為看顧的歐陽中官,也像躲瘟疫般躲了起來,唯恐避他不及。

對於閹人們的反應早有預料,劉秀並不覺得有多鬱悶。對於祭酒劉歆(秀)的食言,他也不覺得絲毫失望。畢竟昨天大夥所預測的面君時長,最多也不可能超過一刻鐘。而他今天卻在御書房內,足足逗留了兩個時辰!

「聖眷甚隆!」想到有些人可能會產生的誤解,劉秀摸著自己的鼻子苦笑。

昨天下午許子威、楊雄和劉歆三位師長,都親口說過,皇上即便召見大司馬,大司徒和大司空,通常也不會一談就是大半個時辰。而今天,自己的待遇卻超過了三公!只可惜……

「呼——」剛剛沿著皇宮門前的官道拐了個彎兒,又一陣風從西南方吹來,吹在他的脊背上,透心地涼。

劉秀愕然反過手臂,撫摸自己的後背。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後的數層衣服,已經全都被汗水泡透。

前後足足兩個時辰,惶恐、喜悅、期盼、緊張、憤怒、絕望、震驚、欽佩……,十數種心情,走馬燈般在他的身體里過了一個遍。讓他現在回憶起來,都恍如隔世!

大新朝皇帝是準備封他做官的,劉秀現在相信自己的判斷沒錯。並且官職還不會太低,前提是,當時他肯像祭酒劉歆(秀)那樣,果斷與前朝宗室劃清界限。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突然就犯了倔,偏偏要親口強調自己是大漢高祖的嫡系子孫。雖然,他這個大漢高祖的子孫,早就成了一介布衣!

現在回想起來,劉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那樣做。其實,平素的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倔強的人,內心深處,也充滿了封妻蔭子的渴望。前朝宗室的血脈,祖先們的榮耀,在他眼裡,其實早就成了過眼雲煙。

他甚至從來沒把這些東西當一回事情!否則,他也不會跟朱佑、嚴光等人稱兄道弟,更不會任由大夥叫自己「劉三兒!」

可今天下午,當王莽逼著他親口否認自己的血脈之時,劉秀卻鬼使神差地就在乎了起來!鬼使神差地,想要以性命捍衛姓氏的尊嚴。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他,彷彿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與平素的劉秀,格格不入!

「也許,是受了皇宮內的帝王之氣影響吧!」走在寒風中的劉秀,苦笑著給自己尋找借口。

官兒是當不成了,五十萬錢,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兌現,也不知道最後發下來的是當五十錢的大泉,還是面值五千錢的金錯刀?!更不知掉,這些錢經過了七扣八扣之後,最終會有多少落在自己之手。

而遠在舂陵的劉家,還等著自己出仕之後,換取免交賦稅的資格呢!陰方博士雖然答應將侄女下嫁,但長安城中隨便一處像樣的院落,價格也在二十萬錢以上。待自己卒業之時,如果皇帝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拿出一些錢來打點,再搭上恩師的面子,也許還有機會混個一官半職。但是,像岑彭那樣直接去做縣宰就甭指望了,能像吳漢當年那樣被丟到窮鄉僻壤做亭長,已經是燒了高香……

正默默的地想著,前方忽然傳來了一陣哭聲,「嗚嗚,嗚嗚,嗚嗚……」,隨即,喝罵聲,哀求聲和皮鞭打在身體上的脆響,接踵而至。

「誰吃了豹子膽,在皇宮旁邊就敢欺負人?」劉秀楞了楞,本能地抬起頭,向前張望。

只見昏暗冷清的街頭,忽然走過來一大群災民。老的老,小的小,個個衣衫襤褸,滿臉絕望。而在他們的兩側和身後,則有同樣數量的驍騎營兵卒,提著粗大的皮鞭,不停地抽抽打打,「走快點兒,走快點兒,別磨蹭。今晚必須出城,誰都甭想賴著不走!誰要是再故意拖延,挨鞭子就是輕的。惹急了老子,直接將你們推到城牆根兒底下,一刀一個!」

「軍爺,軍爺,您行行好,行行好,我們,我們只想討口飯吃,沒幹過壞事,沒幹過任何壞事啊!」

「軍爺,軍爺,我孫子,我孫子才五歲,受不了,受不了城外的寒風啊!」

「軍爺,軍爺行行好,天亮,天亮了我們就走。天亮了我們自己走,不會讓您難做。真的不會讓您難做!」

「軍爺,讓孩子在城門洞里蹲一個晚上,就一個晚上……」

災民們不敢抵抗,只是用贏弱的身體護住身邊的幼兒,哭泣求饒。

然而,驍騎營的兵卒們,卻個個心如鐵石。將皮鞭高高地舉起,劈頭蓋臉地打了過去,「行行好?說得輕巧,老子對你行好,誰對老子行好?!滾出去,去找樹洞和山洞蹲著,別再進城來礙眼。上頭有令,長安城內,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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