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行 第七章 有客入室非所請

「小秀才,又在憋什麼壞水?莫非你真的活膩煩了不成?」一個蚊蚋般的聲音陡然響起,隔著窗子,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聽見。卻讓屋子內的郎朗讀書聲,嘎然而止。

說話的是一名少女,目光明澈如秋水,手中的鋼刀也亮若秋水。被壓在刀刃下的劉秀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無可奈何地將平攤在桌案上的絹冊舉起來,端到少女的眼前低聲解釋,「這是詩經,考試必考的部分。上面的每一個字的都清清楚楚,不信你自己看!」

絹是上好的白絹,上面每一個字,都有嬰兒拳頭大小。只是,少女能分辨出字的數量多寡,卻分辨不出其中任何一個所代表的意思。頓時,原本粉白色的面孔,惱得鮮紅欲滴。抬手對著劉秀的腦門兒先拍了一巴掌,然後咬著牙低聲怒叱,「拿遠點兒,我嫌墨臭。有錢買絹書了不起是么?要不是你們這些豪門大戶拚命搜刮,四下里也不至於到處都有人活活餓死!」

「呀,你怎麼打人?!」劉秀的腦門上,立刻出現了五根纖細的手指頭印兒。愣了愣,滿臉憤怒,「你沒看見,我們四個人合用一本絹書么。況且這絹是我家自己紡的,字也是我從別人那裡借了書,一筆一畫抄下來的。怎麼到了你嘴裡,就立刻成了為富不仁了?」

「這……!」少女被問得理屈詞窮,卻不肯認錯。將好看的杏仁眼一豎,繼續胡攪蠻纏,「你說是你抄的就是你抄的?小小年紀,就會吹牛?這上面的字好看的緊,即便是縣城裡專門給人寫訟狀的教書先生……」

「寫字好壞,跟年紀有什麼關係?」劉秀撇撇嘴,伸出手指在桌上的水碗里蘸了蘸,隨即指走龍蛇,「薄言追之,左右綏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無論大小,風格和骨架,都與絹冊上的文字毫釐不差。

這下,少女的臉面,可有些掛不住了。將未握刀的左手往起一抬,就準備以「理」服人。旁邊的瓜子臉嚴光見勢不妙,趕緊低聲出言提醒,「馬三娘,你是不是不想救你哥了。我們這讀書聲一斷,樓下肯定要問個究竟。萬一……」

話音未落,樓下已經響起了鄧晨不滿的質問聲,「劉秀,鄧奉,朱祐,上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幾個怎麼突然啞巴了?」

「沒事,沒事兒!」位置靠近窗口的朱祐趕緊轉頭,探出半個腦袋,大聲解釋:「剛才,剛才,剛才飛來一隻母蚊子,在劉秀額頭上咬了一口。我幾個,正在滿屋裡對付那隻母蚊子呢!」

「打開窗子,把它轟出去不就行了么?嚇了我一大跳!如果讀累了,就趕緊熄了燈睡覺。別熬夜,明天一早咱們還要趕路呢!」鄧晨將信將疑,不滿地提醒。

「哎,哎!」朱祐連聲答應著,關好窗子,重新展開絹冊。

「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縶,以縶其馬。」嚴光、劉秀、鄧奉三個將身體向前湊了湊,再度齊聲誦讀。「薄言追之,左右綏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一張張年少的面孔上,充滿了促狹之意。

「你說誰是母蚊子?」少女馬三娘側著耳朵聽了片刻,忽然明白過味道來,從劉秀脖頸後收起鋼刀,快步來到朱祐身邊,抬手擰住此人的一隻耳朵,「你有種再說一遍?」

「哎呀,哎呀……」朱祐疼得呲牙咧嘴,卻連連擺著手提醒,「這離窗口近,你不要命了?萬一被人看見,你和你哥都走不了!」

「那我就先殺了你們四個壞蛋!」馬三娘被嚇了一跳,鬆開朱祐的耳朵,迅速後退。一不小心,碰得桌案晃了晃,燈油飛濺,頓時將雪白的絹冊污掉了大半邊。

「你,你這人怎麼不知道好歹?」劉秀心疼絹書,一把抄在手裡,娶了擦臉的葛布用力擦拭,「剛才要不是我們四個機警,幫了你們兄妹一把。郡兵早就殺進來,把你們兄妹兩個兒剁成肉泥了!你,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儘管帶著你哥離開便是,怎麼能又想求人忙,又拚命找茬兒?」

「是啊,不知好歹!」如同劉秀的影子一般,鄧奉也站起,低聲重複。「都說馬子張和馬三娘兄妹兩個真正的英雄豪傑,殺富濟貧,救人於水火。呵呵,呵呵呵……」

「我,我不是故意的!」馬三娘頓時被笑得恨不能找個地縫往裡頭鑽,跺著腳低聲辯解,「不就,不就是一本破書么?我,我賠了你就是!」

「賠,說得好聽,錢呢,你有錢么?」劉秀看都懶得看馬三娘一眼,守財奴般擦拭著絹冊,說出的話來宛若刀槍。

這簡直就是明知故問!此時紙張剛剛出現,書籍多為竹簡編就,又笨又重,價格奇貴。而絹布所縫製的書冊,價格還在竹簡的三倍以上。所以,即便他和鄧奉、嚴光這種殷實人家出身的子弟,也得好幾個人合用一本書冊。而馬三娘此刻正在逃命途中,怎麼可能賠得出足夠的錢來?

沒錢賠,先前的話還說得太滿了,望著劉秀那高高挑起的嘴角,馬三娘忽然被刺激得忍無可忍。刷地一下舉起刀,沖著此人的肩窩迎面便刺。

「叮!」先前站在劉秀身邊像個小跟班般的鄧奉,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多出了一支短劍,不偏不倚,恰恰擋在刀尖必經之路上。

「你想拖累你哥哥一起死,就繼續動手!」長得比大戶人家出來的嬌小姐還要白凈,性子先前也如同少女般斯文的嚴光,忽然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手裡握著一把不知何時拔出來的短劍,冰冷的劍鋒戳在馬三娘的柳腰上,力透皮甲。

「馬,馬家姐姐,別,別衝動。三個他們幾個都不是壞人。我們如果想害你,剛才大喊一嗓子就夠了,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只有瓜子臉朱祐,還懂得幾分憐香惜玉。一邊拔出佩劍來架上馬三娘的脖頸,一邊連聲補充,「我們這樣對你,也是迫不得己。誰叫你一進門,就拿刀子逼著我們收留你們哥倆,還逼著劉秀去騙他大哥上樓!」

「你……!」從綁匪瞬間淪落為人質,馬三娘又悔又氣,一雙杏眼裡寒光四射,「你們幾個有種,就現在殺了老娘。老娘若是皺一下眉頭……」

「呼啦!」劉秀手中的絹冊帶著風砸了下來,直奔她的面門。少女本能地閉上了眼睛,眉頭瞬間皺成了川字。

「啪,啪,啪!」絹冊從半空中收回,在劉秀的掌心處輕輕拍打。每一下,都如同耳光般,打得馬三娘面紅欲滴。

對方一個字都沒反駁,但剛才皺沒皺眉,她自己卻心知肚明。想要衝上前去拚命,腰間又是微微一痛,嚴光手中的利刃,已經瞬間戳破了皮甲和肌膚。

「你別動,別亂動。我,我們真的不想傷你,真的不想傷你。」還沒等馬三娘自己喊疼,朱祐已經急得額頭冒汗。一邊將手中的利刃輕輕下壓,一邊迫不及待地威脅,「別動,真的別動。即便你自己不要命了,也得為你哥想想。咱們這邊打起來,樓下的人肯定會聽見!」

脖子上流下一道細細的血線,但更劇烈的痛楚,卻在心裡。馬三娘的身體猛然僵直,回頭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哥哥,兩行熱淚順著面頰滾滾而落。

「你別哭,真的別哭,咱們,咱們真的不想傷害你!」朱祐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尤其是一個正入了自己眼睛的美女。右手中的利刃趕緊抬了起來,左手掏出一塊潔白的絲巾,就打算提對方擦拭脖子上的血跡。

就在這個瞬間,馬三娘的身體忽然像靈蛇般扭動,悄無聲息地甩開嚴光的劍鋒,滑步,撤刀,橫抹,所有動作宛若行雲流水。原本被鄧奉用劍擋住的鋼刀,像閃電般架在了朱祐的脖子上。

「放下劍,否……」她瞪圓杏眼,低聲怒喝。話喊了一大半兒,卻又卡在了喉嚨中。

原本握在劉秀手中的絹冊,忽然變成了一把匕首,端端正正頂住了她的喉嚨。

「我再說一次,我們對你毫無惡意。如果你繼續恩將仇報,那咱們就乾脆一拍兩散!」匕首的鋒刃很冷,劉秀嘴裡說出來的話,與匕首的鋒刃同樣冰冷。雖然,此刻他與馬三娘近在咫尺,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滾燙呼吸。

馬三娘沒有接茬,手中的刀刃,卻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態度。剛剛被她擺脫了嚴光無奈,低低嘆了口氣,快步走到床榻旁,用短劍抵住了馬武的胸口。「馬三娘,你沒有勝算。即便能打得贏咱們,也帶不走你哥!」

「你,你卑鄙無恥!」少女頓時被抓住了軟肋,瞬間心力憔悴,手中的鋼刀無力地滑落,再度淚流滿面。

鄧奉手疾眼快,搶在鋼刀落地前,彎腰握住了刀柄。將其緩緩放在了桌案上,低聲長嘆,「嗨,何苦呢!早就說過,咱們不會害你!」

「是啊,做人不能太沒良心。若不是我們幾個剛才故意替你遮掩,你和你大哥,豈能平安躲到現在?」嚴光也跟著嘆了口氣,將刀尖緩緩從馬武胸前撤走。

「咱們不想將你們哥倆交給官府,你也別想著殺人滅口,恩將仇報!」劉秀最後一個撤開匕首,冷笑著緩緩後退。

四周圍壓力陡然一空,馬三娘卻再也生不起敵對之心。掩面無聲抽泣,單薄肩膀顫抖得宛若雨中荷葉。

劉秀的話不好聽,卻占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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