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嚴嵩倒台 夏言被殺

夏言賦閑一個月後,嚴嵩入閣。

嚴嵩其實早就看清了形勢:嘉靖是個「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主,夏言則遲早有一天要倒霉。因為皇帝大發雷霆要求夏言上交銀章和手敕時,嚴嵩正好作為禮部尚書隨駕在湖北,非常清楚事情的起因,是由於夏言的行程安排和某些動作不如陛下所願,根本就談不上有什麼過失。

於是,他決定以夏言為反面教員。

最明顯的就是對道教的態度。我們知道,夏言雖然擔任過「祈嗣醮壇」監禮使,也為皇帝寫了不少青詞,但在本質上跟袁煒之流還是不同,入閣以後也以宰相自居,對於宗教活動便難免簡慢。比方說,嘉靖異想天開,製作了五頂道士用的香葉冠賜給大臣,夏言便拒絕戴在頭上。

拒絕是對的,因為那原本就不倫不類。嚴嵩則不僅立即戴了,還要罩上輕紗以示珍貴和虔誠。此外,嘉靖傳諭大臣進入西苑只能騎馬,嚴嵩恭恭敬敬照辦,夏言卻認為這樣做有失體統,依然坐轎。如此差別可謂一目了然,而嘉靖恰恰又對臣下的忠誠度要求極高,豈能不十分在意?

結果是夏言下崗,嚴嵩上位。

得逞的嚴嵩抓緊時間把自己變成了貪官,就連皇親國戚都是索賄的對象。他的寶貝兒子嚴世蕃更是貪得無厭,上躥下跳賣官鬻爵,弄得朝廷烏煙瘴氣。實際上他們的貪腐早在嚴嵩入閣之前就已開始,監察官員也早有彈劾。嚴嵩的辦法是每到這時便上書彙報工作,將所有的功勞歸於皇帝,錯誤歸於自己,嘉靖看了又龍顏大悅,渾身舒坦。

有權就任性,皇帝要包庇嚴嵩易如反掌。比方說,故意找一件事情向他諮詢,即便毫無建樹也稱讚不已。這就等於告訴群臣,那個人是朕欣賞的,你們的彈劾沒有用。

不過陛下如此這般,也不完全是因為喜歡拍馬屁。至少在他看來,嚴嵩雖然能力平平,卻非常勤奮,六十多歲了還每天上班,從早到晚沒有片刻休息,需要青詞更是隨叫隨到立等可取。可惜嘉靖哪裡知道,嚴嵩並不是忠於職守,而是貪戀權力,唯恐那權力在自己懈怠時被分享或者覬覦。

於是,內閣被嚴嵩獨霸,針插不進,水潑不進。

其他閣臣,竟形同虛設。

這樣過了三年,皇帝也覺得嚴嵩實在霸道,便又想起了夏言。夏言罷官以後,心裡雖然悶悶不樂,態度卻反倒變得平和。逢年過節和嘉靖生日,他都上表祝賀,還不卑不亢地以「草土臣」自稱,讓陛下頓起憐憫之心。

其實,當年嘉靖訓斥夏言,看起來聲色俱厲,實際上卻滿腔委屈。他的手敕說,郭勛已經下獄了,為什麼還要揪住不放?監察官員本是朝廷的耳目,為什麼只聽夏言的?朕不早朝,夏言也不入閣,在家裡辦公,成何體統?

看看,像不像個怨婦?

總之,嘉靖二十四年九月,出於對嚴嵩的不滿,皇帝派使者到夏言家裡把他請了回來,十二月官復原職,全稱是: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位在嚴嵩之上。

捲土重來的夏言對嚴嵩很不客氣,甚至公開地毫不留情地對嚴嵩表示蔑視。起草文件,根本不問嚴嵩的意見。嚴嵩任命的官員,則全部罷免。嚴嵩卻唯唯諾諾,忍氣吞聲一言不發,反倒帶了兒子到夏言家登門請罪。

原因很簡單,嚴世蕃貪腐的證據已被夏言掌握。

夏言當然讓他們吃了閉門羹,嚴嵩卻是為了利益可以不要臉的。他買通看門人,直接走到夏言的榻前長跪不起痛哭流涕。在確認嚴嵩父子態度誠懇之後,書生意氣且心慈手軟的首輔同意不向皇帝舉報。嚴嵩躲過一劫,內心深處則下定決心要將夏言置於死地,只不過他沉得住氣。

事實上嚴嵩比誰都清楚夏言的死穴和軟肋。這個人太想青史留名,也太自以為是,接人待物更是高傲冷峻。嚴嵩則反其道而行之。即使見了前來傳諭的小太監,也要親親熱熱拉著手說話,同時順便將金子悄悄放進對方袖中。

結果,嘉靖皇帝得到的情報,便是嚴嵩勤勞王事,常常熬夜撰寫青詞。夏言卻將這項重要工作交給幕僚,自己喝完酒便倒頭大睡。陛下當然相信情報是準確的,因為夏言交出的青詞確實越來越差,有時甚至還用了舊稿。

不過,真正要命的是復套之議。

套就是河套。這個地方在英宗的時候被名叫「韃靼」的蒙古部落佔領,成為帝國嚴重的邊患,歷來讓人頭疼。夏言官復原職以後,一個名叫曾銑(讀如顯)的邊將卻上書朝廷提出收復河套的方案,還說得頭頭是道。夏言看了固然大喜過望,就連嘉靖也興奮不已,親自首肯。

畢竟,這是不世之功。

於是,在皇帝的支持下,夏言和曾銑興高采烈毫無戒心地幹了起來。但是誰都沒想到,嘉靖二十七年正月,陛下卻下手敕連發三問:驅逐套賊當真師出有名嗎?糧草確實充足可保馬到成功嗎?比起生靈塗炭來,曾銑能算什麼?

手敕一下,群臣愕然。

沒有明確的證據表明,嘉靖出爾反爾是嚴嵩蠱惑,根本原因應該在他自己。事實上,這個傢伙雖然好大喜功,卻也貪生怕死,很怕戰事一開便不可收拾,也怕曾銑有兵,夏言有權,自己會失去控制。思來想去,決定翻臉不認人。不但連發三問,還將手敕刻印出來,廷臣人手一份。

這個信號,嚴嵩立即就看懂了。

嚴嵩馬上表態:收復河套絕無可能,此事自己也從來就不曾與聞。但儘管如此,還是申請處分。

結果,罷官的只能是夏言。

對此,嚴嵩當然不會滿足。於是,宮中很快就傳出流言蜚語,說夏言罷官出京時牢騷滿腹,誹謗皇上。同時,一個關在獄中名叫仇鸞的咸寧侯也上書朝廷,檢舉揭發曾銑謊報軍情,剋扣軍餉,並且通過他人向夏言行賄。

皇帝震怒,曾銑下獄。

接著,奉旨將夏言捉拿歸案的錦衣衛也到了通州。正史沒有詳細記載抓捕的過程,只知道夏言得知曾銑的罪名之後從車上掉了下來,大驚失色地說:完了!我死定了!

當然。要他命的是嚴嵩嘛!

不過,夏言畢竟是做過首輔的,居然弄到了咸寧侯仇鸞奏摺的副本,而且立即看出了漏洞。這封檢舉信不但引用了皇帝的手敕,還附上了嚴嵩的疏文。這就奇怪!仇鸞不是在獄中嗎?這些文件,他怎麼看到的?

結論只有一個:嚴嵩代筆。

於是夏言上訴申冤,矛頭直指嚴嵩,明確指出這是嚴嵩炮製的冤假錯案。他還說,嚴嵩裝模作樣如王莽,獨斷專行如司馬懿,內外朝野都只知此賊不知陛下了。

上訴的結果,正史的記載是:帝不省。

其實,嘉靖哪裡是不省?只怕是憤怒。是啊,如果嚴嵩就是當今的王莽和司馬懿,那麼,朕是誰?

現在看來,夏言真是書獃子。他如果足夠聰明,就應該注意到抓捕自己和處死曾銑是同一天,三月十八日。這豈非說明,嚴嵩或者皇帝就是要讓行賄案死無對證?不過,夏言多活了近七個月,因為朝中大臣援引有關條例請求赦免,逼得嘉靖大發雷霆,將不戴香葉冠也列為罪行。

十月初二,夏言棄市,享年六十七歲。

此後近十四年,嚴嵩都穩居首輔之位,做盡壞事,直到跟他一樣懂得如何利用皇帝的後起之秀為夏言復仇。

這個對手,就是徐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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