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嚴嵩倒台 郭勛下獄

嚴嵩其實是被夏言拉進朝廷的。

跟夏言一樣,嚴嵩也是江西人,而且同樣儀錶堂堂聲如洪鐘,只不過運氣差了許多。其實早在弘治十八年,他就中了進士並且進入翰林院,原本可以拾階而上,卻被一場大病中斷了錦繡前程。離開官場的他安安靜靜讀了十年書,閑暇之時也舞文弄墨吟詩作賦,竟然很是收割了些清譽。

恢複工作後的嚴嵩基本上在南京政府任閑職,窮極無聊地打發光陰。但是南京也有南京的好處,那就是前往安陸比北京更為方便。於是在嘉靖七年,皇帝便派他去祭祀興獻王的陵寢,嚴嵩則在彙報工作時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沿途的風光明媚和祥瑞迭現。按照他的說法,祭祀當天原本下雨,但在行禮如儀那一刻,竟是雲開日出,萬丈光芒。

這可就是天公作美了。

因此嚴嵩上奏,應該由閣臣撰寫文章刻在碑上,以隆重紀念皇天上帝的特別眷顧。這個馬屁拍得嘉靖就像剛剛做完按摩那樣渾身舒坦,立即將嚴嵩連升三級。因此當嚴嵩再次來到北京時,已經有了南京政府正部級官員的身份。

正好,夏言入閣,便推薦嚴嵩接任禮部尚書。

推薦毫無懸念地被通過,畢竟這時的夏言正是蒸蒸日上之際,朝野上下包括內閣也都對他寄予厚望。大家都在張璁執政時受盡憋屈,無不期盼安定祥和的新氣象。

然而誰都沒想到的是,痛恨張璁跋扈的夏言,入閣以後竟然比張璁還要張璁,大事小事都要由自己當家做主,一錘定音。首輔李時本是好好先生,先前讓著張璁,現在也只好讓著夏言。後來入閣的顧鼎臣是弘治十八年的狀元,比正德十二年進士出身的夏言輩分高了許多,年紀也大,卻同樣被壓得抬不起頭來。等到李時去世,夏言成為首輔,那就更是氣焰囂張,還擬了個「上柱國」的頭銜給自己戴上。

這下子,許多人便都看不下去了。

實際上夏言跟張璁是不同的。張璁很清楚,自己的權勢來得不正,朝廷上下處處是敵人,不能不以攻為守,因此他的強悍往往是防衛過當,跋扈往往是過激反應。夏言卻分明就是恃寵而驕,仗勢欺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結果,眾望所歸很快變成眾矢之的。

夏言卻我行我素。這倒不完全因為他恃才傲物,其實也有政治方面的考量,那就是嘉靖痛恨臣僚結黨。事實上夏言攻擊張璁能夠得手,原因之一就在張璁有團伙而夏言是匹馬單槍,皇帝的天平由此而向夏言傾斜。換句話說,嘉靖對於獨往獨來的孤臣是欣賞的,要保住寵信就不能有朋友。

可惜,夏言知其一不知其二。

沒錯,嘉靖確實痛恨朋黨,但那是為了自己獨裁,這才不吝銀章之賜,不怕手敕之繁。換句話說,他喜歡一對一地進行單線聯繫、直接領導和暗箱操作,如果有事就給輔臣寫條子,難怪嘉靖十八年夏言交出的手敕竟至四百多件。

夏言卻誤以為反對朋黨是因為天下為公,以至於跟皇帝來往也公事公辦。當然,不用或少用銀章密奏應該是在入閣甚至成為首輔之後,否則嘉靖寫的條子不會那麼多。但這就更加引起皇帝的猜忌,認為那傢伙在得勢之後開始有了不臣之心,要不然以前私信頻繁,現在怎麼幾乎全是公文?

書生意氣的夏言則渾然不知,傻乎乎地還要以歷代名相為榜樣,自作多情地勤勞國事,完全忘了嘉靖是個疑神疑鬼心理變態的傢伙。同時他也忘記或者根本不知道,不結黨並不等於四處樹敵,夏言卻恨不得將滿朝文武全都得罪。

於是,嚴嵩便有機可乘了。

沒錯,他決定對恩人下手。

磨刀霍霍也有兩個原因,首先是自己有野心。之前嚴嵩雖然遠在南京,對朝廷的動態反倒旁觀者清,深知如果不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後浪就永遠沒有希望。張璁要千方百計擠走楊一清,夏言要拚命攻擊張璁,都如此。

官場鬥爭,可不能慈悲為懷。

何況嚴嵩對夏言還恨之入骨,因為夏言仗著自己是嚴嵩進入朝廷的推薦人,對待嚴嵩極其傲慢無禮。有一次,為了請夏言到自己家裡吃飯,身為朝廷二品大員的嚴嵩不但親自登門遞交請柬,而且在吃了閉門羹之後,居然在夏言的門前鋪下拜墊,跪著將那請柬念完。即便如此,夏言也磨磨蹭蹭拖到薄暮時分才赴宴,只喝了三勺湯就揚長而去。

殺人不過頭點地,如此羞辱實在過分。更何況這種做法不但傷害了嚴嵩的自尊,也破壞了官場的規矩。因為嚴嵩與顧鼎臣是同年進士,比夏言高了四屆,早了十二年。夏言即便不肯以前輩學長禮待,總不能「門客畜之」吧?

此時嚴嵩得到同情,也在情理之中。

夏言的情商之低卻讓人大跌眼鏡。他不但毫不覺得自己傷害了嚴嵩,反倒認為嚴嵩的卑躬屈膝是忠誠的表現,於是放心大膽地交出部務,後顧無憂地與政敵作鬥爭。

他要對付的政敵,名叫郭勛。

郭勛是開國元勛郭英的後代,襲封武定侯。此人在勛貴中是個異類,不但飽讀詩書,而且善於帶兵,對政治也不乏參與的熱情。當年張璁和桂萼進京遭遇圍剿,提供避難所和保護傘的就是這位侯爵。嘉靖建醮修仙,他也是堅定不移並且貢獻甚多的支持者,因此深得皇帝的寵信和器重。

所以張璁退休後,郭勛便成為夏言的頭號敵人。

下手的機會也說來就來。嘉靖二十年,皇帝下令「兼領後軍都督府」的郭勛與兵部尚書一起,到全國各地清理兵籍整頓軍紀。這是欽差,照例要頒發敕書,郭勛卻認為這例行公事對他來說沒有意義,還在辯解的奏摺中說了「何必更勞賜敕」的話,結果被皇帝痛斥為「強悖無人臣禮」。

夏言立即指使監察官員狠狠地告了郭勛一狀,曆數此人作姦犯科的種種不法,就連陳年老賬也都翻了出來。陛下更加怒不可遏,下令將郭勛關進了錦衣衛大獄。

照理說,這就沒有活路了。

嘉靖卻不想置郭勛於死地。他明令指示不得用刑,同時暗示內閣和三法司網開一面。夏言卻裝糊塗,有關部門也跟著裝糊塗。結果,皇帝越是暗示從寬,要求複審,查出來的罪行就越多,擬定的刑法也越重。嘉靖無奈,借著例行考核的機會將彈劾郭勛的官員降了兩級,也不管用。

看來,那位侯爵很是不得人心。

皇帝則開始懷疑夏言做了手腳。

懷疑並非沒有道理。因為根據嘉靖的情報,彈劾郭勛的監察官員與夏言的關係非同一般。這就讓人警惕。夏言不是特立獨行從不結黨營私的嗎,怎麼暗中還有黨羽?

皇帝的心裡疑雲重重,對夏言的態度也發生變化。

這次夏言也看出情況不妙了。但他仍然執迷不悟,居然請嚴嵩為自己出謀劃策。嚴嵩卻馬上明白,夏言已經變成了失去皇帝寵信的垃圾股。因此在嘉靖二十一年六月,當陛下與他閑談問起夏言時,嚴嵩倒地磕頭老淚縱橫。多年來所受的委屈,也在皇帝體貼關懷的催促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添油加醋地和盤托出。當然,他也順便說了別的。

嘉靖見這位六十三歲的老人被欺負成這樣,不禁惡從心底起,怒向膽邊生。儘管皇帝並不反對甚至樂意於看到臣僚內訌,但夏言的做法已是打狗不看主人。龍顏大怒的他頒發手敕到禮部,措辭嚴厲地訓斥夏言。七月一日,又以日全食象徵著以下犯上為由,將這位首輔打發回家吃閑飯。

但是事情並未到此為止,因為夏言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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