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變態統治 東廠與西廠

讓宦官充當特務的是朱棣。

時間,應該在永樂十八年八月。

這時,新首都的建設接近完工,三四個月以後就要正式啟用,因此朱棣特別注意穩定安全。顯然,僅僅依靠錦衣衛是不能確保萬無一失了,何況監控者也需要被監控。於是新的特務機關便應運而生,並且一直存在到大明亡國。

它的名字就叫東廠,與錦衣衛並稱廠衛。

廠是辦事處的意思。

由於設在東安門北,所以叫東廠。

東廠長官來自司禮監,由秉筆太監中的二號或三號人物擔任,職務的全稱是: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如果簡稱就叫提督東廠,內部則稱為廠公或者督主。

很清楚,這是宦官把持的特務機關。

廠公的副手是掌刑和理刑,也叫貼刑。貼刑之下是掌班或司房之類的管事,分為十二顆。顆就是課,或者科。再下則為檔頭和番子,也就是小頭目和小特務。

但無論大小特務,都衣著華麗威風凜凜。

有詩為證:

宣武門邊塵漠漠,綉轂雕鞍日相索。

誰何校尉走復來,矯如飢鶻凌風作。

虎毛盤項豪豬靴,自言曾入金吾幕。

逢人不肯道名姓,片紙探來能坐縛。

確實有點像二戰時期臭名昭著的日本特高課。

逢人不肯道姓名也不奇怪,秘密工作嘛!然而那種小人得志的嘴臉也躍然紙上:不要問我姓甚名誰,只要想抓隨時都能抓你,而且不需要任何法律手續和程序。

更讓天下臣民感到恐怖的是,從王公大臣到販夫走卒都在東廠的監控之下。而且東廠收集的情報,哪怕半夜三更也能送進宮裡,甚至送達御前。有政治問題的會被錦衣衛火速抓捕,夫妻間的私房話則成為宮中茶餘飯後的談資。

藏在深宮的大蜘蛛,既有正餐也有甜點。

臣民們活得小心翼翼,則恰是預期效果。

實際上,有廠有衛,監控系統已堪稱完備。因為廠和衛都直屬皇帝,又相互聯網。最高統治者卻猶嫌不足,在憲宗朱見深和武宗朱厚照的時期又增設了西廠和內行廠,與東廠合稱三廠,也都由宦官充當特務頭子。

那麼,這些機構的區別在哪裡呢?

錦衣衛監控所有臣民,東西廠除了監控所有臣民還要監控錦衣衛,內行廠的監控對象則是錦衣衛和東西廠。說得再清楚一點,就是特務們自己也不知道哪天被人告密。

紀綱粉身碎骨,便因為有宦官舉報。

結果,皇帝之外的人全部朝不保夕。

這就讓朝野上下都忍無可忍,逼得他們同仇敵愾,結成最廣泛的統一戰線跟特務做鬥爭。當然,特務政治和制度是反不了的,能夠扳倒的只是某個作惡多端的頭子,比如汪直和劉瑾;以及後來新建的組織,比如西廠和內行廠。

其實,這兩件事是一回事。我們知道,沒有汪直便沒有西廠,沒有劉瑾也就沒有內行廠。所以這兩個人垮台後西廠和內行廠也不復存在,儘管西廠曾因劉瑾死灰復燃。

那就先說汪直。

此人本是憲宗皇帝御馬監的掌印太監,相當於御林軍的騎兵司令,並非孫悟空當過的弼馬溫可比。這個衙門的地址在今天的景山東街,做過北大校址的馬神廟就在那裡。當時每月逢四,宮門盡開運送垃圾,宦官們趁機出來與市民進行交易。於是御馬監以西便一路擺滿地攤,稱為內市。

監控內市的任務,當然落在汪直頭上。

碰巧汪直又是個處處留意的有心人,與三教九流和閑雜人等都有接觸,對社會上的種種弊端和貓膩了如指掌,大約同時也發展了一些線人。因此,當宮中發生一起妖道與宦官勾結擅入大內的奇案時,汪直的機會就來了。他喬裝打扮成平民到宮外明察暗訪,居然所獲甚多而且無人察覺。

陛下大為滿意。

我們知道,憲宗是個心理扭曲的皇帝。他的父親朱祁鎮受宦官王振慫恿御駕親征蒙古部落做了俘虜,只有兩歲的他便由保姆萬氏撫養成人。後來朱祁鎮被放回,這孩子之後也做了皇帝,年號成化,比他大十七歲的保姆則被封為貴妃。這樣的身世讓憲宗非常缺乏安全感,也喜歡刺探臣民隱私以求得心理平衡。可惜,提督東廠的宦官碰巧很不得力。

諸多碰巧的結果,是另立西廠讓汪直主持。

汪直有了這樣一個機會,便把他的特務天分發揮到淋漓盡致。再加上辦案人員又從錦衣衛特別調撥,個個經驗豐富手段狠毒,僅僅五個月就讓京城雞犬不寧。

正派的士大夫無不義憤填膺。

某天晚上,汪直手下闖入正五品的兵部郎中楊士偉家裡動手抓人,還肆無忌憚地拷打審問他的老婆孩子。住在隔壁的一位官員實在看不下去,便站在牆頭厲聲喝道:你們夜入民宅,動用私刑侮辱朝廷大臣,難道就不怕國法嗎?

特務反問:你是什麼人,不怕西廠?

那官員凜然答道:翰林院陳音。

此事沒有下文。火藥桶卻迅速被點燃,反對西廠的聲浪此起彼伏。內閣大學士商輅(讀如鹿)上書皇帝,力陳重用汪直和西廠必將弄得人心惶惶,江山社稷恐怕不保。

憲宗勃然大怒:一個肢體不全的也會危及天下?

於是下令太監懷恩到內閣質問。

商輅正色回答:朝廷大臣、邊關鎮將和南京留守,不經奏請就任意抓捕;陛下身邊的近侍和守衛,沒有旨意也隨便更換。這樣一個汪直如不罷免,國家哪有安全?

懷恩動容,回去以後如實彙報。

憲宗無奈,只好撤銷西廠。

汪直卻安然無恙,鬥爭也還得繼續。

此後的故事複雜曲折,就連某些宦官也加入到反對派的行列。其中最具有戲劇性的,是一次類似於二人轉或者對口相聲的宮廷演出。主角是個善於搞笑的宦官,扮演酩酊大醉的酒鬼,他的搭檔則在旁邊插科打諢。

搭檔說:快起來,朝中大臣來了。

酒鬼躺在地上不予理睬,繼續發酒瘋。

搭檔又說:皇上駕到。

酒鬼仍然發酒瘋如故。

搭檔再說:來的是汪太監。

酒鬼一骨碌就爬了起來。

搭檔問:你這傢伙怎麼回事?

酒鬼說:我不知道皇上,只知道汪太監。

毫無疑問,這不會是汪直垮台的真實原因。此人最後也只是失去權勢,卻活到了壽終正寢。何況西廠撤銷了,東廠便漁翁得利,原本窩囊的提督竟變得囂張之極。好在那傢伙不久也被免職。接手東廠的太監與懷恩關係很好,下令除非遇到謀反案,不要無事生非,人們這才喘過氣來。

取消特務制度則沒有可能。只不過無論誰當皇帝,廠衛都只是用來干臟活的工具,同樣並無人權。如果獨裁者認為特務頭子的勢力威脅到皇權,那傢伙就只有死路一條。

朝臣和宦官聯手扳倒劉瑾,正是看準了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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