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發爾案件

偵探界的泰斗奧杜波瓦早晨出門散步,照例由他忠實的朋友茹班陪同。他同所有的腦力勞動者一樣,特別喜歡步行,多虧天天走走,雖已到了五十五歲,行動起來依然十分輕捷。再看茹班,他同大偵探們的所有心腹一樣,長得五大三粗,頭腦反應卻有些遲緩。有時見他猛然哈哈大笑,表面上笑得沒有來由,其實不然,他是頭天晚上聽到一個笑話,到這會兒才品出味兒來。他兼做一些奧杜波瓦的秘書工作,每逢有記者採訪,總是由他出面回答問題。

兩位老兄信步來到瑪德萊娜大街,這時茹班問道:

「今天午後,《巴黎罪案報》的記者要來登門採訪,我該跟他說些什麼呀?」

「偵探靠直覺與思考。您這樣回答,就概括了我的全套方法。」

「那當然啦。」茹班一本正經地附和說。

二人走著走著,大偵探突然停住腳步。原來,在一棵樹下,他發現有三樣東西,當即覺得蹊蹺。那三樣東西是:一把銀制的糖夾子、一副俗稱「鼻夾子」的金絲邊眼鏡、一把溜門撬鎖用的所謂「老爺夾子」。如果一個職業偵探碰到這種情況,就會馬上採取措施,跟蹤覓跡。奧杜波瓦則不然,他只是提議說:

「走,到對面的咖啡館坐坐去。」

二人穿過馬路。咖啡館的露天座上,顧客寥寥無幾。兩位落了座,奧杜波瓦要了半升啤酒,給他的朋友也要了一杯,接著就思索起來。他想用三分鐘來破這個謎,三分鐘過去,卻沒有想出一點兒眉目,便順理成章地得出結論:這是一起重大刑事案件。

「茹班,說說看,對這個案子,您有什麼想法?」

「依我看嘛,要把犯罪的形跡收集起來,然後做出假想,再用事實加以證明。」

奧杜波瓦喝了一口啤酒,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了掐自己的鼻樑,接著把手杖遞給茹班。

「茹班,勞駕,拿著我的手杖,穿過馬路,等您走到咱們發現三件東西的那棵樹下,抬頭瞧瞧,靠上面的枝丫中,若是有一頂禮帽的話,就用手杖把它鉤下來。」

對他朋友的行事,茹班從來沒有感到過意外,這次卻有瞬間的遲疑。

「千萬注意,別動那幾樣東西。」奧杜波瓦又叮嚀了一句。

茹班走過去,圍著那棵樹轉了轉,踮起腳細瞧,果然發現一頂禮帽,興奮得滿臉通紅,用手杖挑著帽子,穿過馬路回來。

「看看帽子裡邊,告訴我是哪家帽庄的產品好吧?」奧杜波瓦說。

茹班把禮帽翻過來,仔細辨認,回答說:「帽庄的字型大小是潘司·洛代 。」

「果然哪,果然。」偵探嘴裡咕噥道。

茹班驚愕不已,再也憋不住,急著要問個明白。

「真讓人沒法相信!禮帽藏在樹枝椏中間,怎麼就讓您猜到了呢?」

「全憑直覺嘛!」

「的確如此,」茹班訥訥地說,「直覺與思考……」

「提起思考嘛,」奧杜波瓦又說,「您能不能告訴我,大致來說,整個這件案子,什麼最令您驚奇?」

「這個說不上來,」茹班只好坦白地承認,「一下子很難……」

「親愛的朋友,您總是不夠冷靜。怎麼?那三件東西的名稱多麼相近,您居然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嗎?糖夾子、鼻夾子、老爺夾子……」

茹班的臉豁然開朗,浮起會心的微笑。

「對呀,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加起來有三把夾子了。」

「還有呢,那家帽庄的老闆,叫什麼來著?」

「潘司·洛代!」茹班失聲叫道,「這樣就有四把夾子啦!」

「我看還不止,以後還會碰見許多夾子,」奧杜波瓦胸有成竹地說,「您瞧,茹班,要解決這類問題,非得抓住總的概念,才能找到線索……直覺與思考……您知道嗎?剛才叫您去找帽子之前,我為什麼掐鼻子嗎?我早就看出來,這個案子的謎就在夾子上面。因此,我掐了掐鼻子,好讓我的直覺警覺起來。結果怎麼樣,您是看到的……」

茹班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偷偷地也掐了好幾下鼻子,卻沒有任何像樣的發現。奧杜波瓦見他如法嘗試,不禁微微一笑,口氣寬厚地對他說:

「親愛的茹班啊,您是聰明有餘,直覺不足哇。不過,您也不要灰心喪氣。您這個人很有判斷力,當一名副手嘛,還是不可多得的。好吧,勞駕,去給我買一盒香煙,順便再給我弄一份日報來,好嗎?」

這位不可多得的副手聽到此話,高興得滿臉通紅,一溜兒小跑到最近的一家煙鋪,又去報亭搶購一份當天的報紙,回到咖啡館的露天座,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起來:

「一起兇殺案……告訴您……昨天夜裡,發生一起兇殺案,簡直駭人聽聞!」

「我早就料到了。」

「一家十二口人被害!」

「我心裡早就有數。」

「殺人嫌疑犯在逃。」

「這我早就知道了。」

茹班把雙臂朝空中一舉,一屁股坐下來,嘆口氣,說:

「看來,對您無可奉告了。」

「哪裡,哪裡。您把這篇報道念給我聽聽,有些細節,說不定我還不知道呢。」

茹班開始念兇殺案報道,報道占報紙的六整欄,主要內容如下:

「昨天夜裡十一時至十二時之間,發生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在罪案年鑒上也許都沒有先例。出事地點位於聖奧諾雷區,在製鞋業知名的億萬富翁,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居住多年的宅邸里。

「昨晚,這位著名的實業家闔家團聚,慶賀老人的八十七壽辰。因系家庭宴會,故遣散了全體僕役。八時半左右,鄰宅的女門房在自家門口納涼,據她稱,她看見十二個人或提酒瓶,或提禮盒,走進圖發爾宅邸。關於這一情節,她正式提出了證詞。

「據此,當晚在壽翁寓所內,共有十三人無疑。

「剛過午夜,電影散場,僕役們回來,發現圖發爾一家人仍圍坐餐桌,卻悄然無聲,紋絲不動。原來,他們個個被捆在座位上,頭頂均被人用鎚子冷鏨鑿穿成洞,腦漿流進了餐盤。僕役立刻報警,警方及時派員,給這場野蠻屠殺的十二名受害者驗身,驗證他們是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及其本家的十一名成員,姓名詳見於後。

「在偵查過程中,該區警長對僅有十二人受害深為詫異,因為鄰宅門房肯定,她親眼看見有十二個人走進圖發爾宅邸。於是當即進行查對,結果發現受害的親屬中,唯獨缺少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的外孫儒勒·蓬坦。警方人員馬上趕到蓬坦的住所,卻發現在他的床上躺著一個不正經的少婦——潘松 ·達爾蒂戈小姐。據該婦稱,昨天晚上八時許,蓬坦先生就離開住所,為外公祝壽去了。

「根據她的證詞,能否得出結論說,儒勒·蓬坦先生逃脫毒手,幸免於難呢?果真如此,那他為什麼不向左鄰右舍呼救呢?能否這樣認為,他也參與了這起慘絕人寰的謀殺呢?

「億萬富翁的宅內,凡屬貴重物品均未失盜,保險箱也沒有撬開。有一個情節很怪,令偵緝人員迷惑不解:阿爾西德·圖發爾先生的身上有一個錢包,內裝二萬三千法郎,作案人竟分文未取。反之,其他人所帶的現款,乃至首飾,全被洗劫一空……直到本報付印時,儒勒·蓬坦先生仍然下落不明。」

奧杜波瓦又要了半升啤酒,搓搓手說:

「怎麼樣,茹班,這個案件,您看怎麼辦好哇?」

「照我看,事不宜遲,得趕緊捉拿儒勒·蓬坦歸案。這起傷天害理的謀殺,準是他一手策劃的。」

「為什麼呢?」

「想想看嘛,此案對誰有利……」

奧杜波瓦用和藹的目光,瞥了他忠實的朋友一眼,連連點頭說:

「茹班呀,您的這個想法,價值不可估量啊,你聽清楚了嗎?價值不可估量啊!」

「噯!這其實沒什麼,」茹班倒謙虛起來,說道,「只要想一想,就能想出來。」

「不過,看您的推理方法,同鄉下的郵差不相上下,」奧杜波瓦連忙補充說,「謀害十二條人命的罪行,您幹嗎硬要安在可憐的儒勒·蓬坦的頭上呢?他即便生了殺機,也不至於愚蠢到如此地步,事先都不給自己找一個口實。他倘若參與其謀,絕不會這樣突然失蹤,這難免不叫人猜到,他不是喪命,就是在逃。對於一個財產繼承人來說,這兩種情況都是十分不利的。您並不是不知道,法律規定,嚴禁兇手繼承受害者的財產……不,這不能成立。作案的動機,除非是為了報仇,儒勒·蓬坦才可能成為兇手。要麼是報仇,要麼是神經病發作。我看全不對。茹班,您再說一遍,警探在蓬坦床上搜到的那個女人,叫什麼名來著?」

「潘松·達爾蒂戈。」

「潘松?這個名字好怪……」

「一把小夾子,」茹班嘀咕說,「是第五把了。」

「您瞧,茹班,往往在兩件事中間,乍一看毫無聯繫,但只要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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