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好了,你是對的,」一周後丹齊爾在和格羅德曼打招呼的時候忍不住嚷了起來。「我沒辦法幫你寫發現弓區殺人犯的故事了。」

「坐下,」格羅德曼咆哮道,「最終你也許會幫我寫的。」他的眼中射出一道危險的寒光。丹齊爾對自己的多嘴多舌感到有些懊悔。

「我把你叫來,」格羅德曼說,「是想告訴你,在溫普逮捕莫特萊克的那個晚上,我本來是準備抓你的。」

丹齊爾倒吸了一口冷氣:「為了什麼?」

「我親愛的丹齊爾,這個國家為了防止由詩意引起的混亂而創立了一條微小的法律。最偉大的美的闡釋者只被允許擁有和雜貨店店主同等數量的妻子。我不會因為你對珍妮不滿意而責備你——她是個好用人,卻是個不稱職的家庭主婦;但對基蒂來說,如果把珍妮對你的優先權瞞著她,未免有點太殘酷了。對珍妮來說,不讓她知道你和基蒂的婚約也不公平。」

「現在她們都知道了,真該死。」詩人說。

「是啊,你的秘密和你的處境一樣——都不能維持很長時間。可憐的詩人啊,我非常同情你——一個進退維谷的傢伙。」

「她們是一對貪婪的女妖,都威脅要讓我因為重婚罪而被捕。沒有一個是真正愛我的。」

「我想她們對你來說應該非常有用。你把其中一個安插到我家裡,把我的秘密泄露給溫普;然後你又把另一個放在溫普那裡,同樣把他的秘密告訴我。我想你一定還把其中的一部分泄露給別的什麼人了吧。」

「我以我的名譽向你發誓,你錯怪我了。是珍妮把我帶到這兒來的,而不是我把她安插在你家。至於基蒂,這輩子還沒有什麼比在溫普家裡見到她更讓我覺得吃驚的了。」

「她覺得如果可以找到一條比較便捷的途徑能讓你被捕會安全些。另外,她也許希望和珍妮干一樣的活兒。她必須干點什麼才能維持生存,你又不會為她做任何事。你到哪裡都能找到一個老婆!哈,哈,哈!你這個一夫多妻的詩人啊,這就叫罪有應得。」

「但你為什麼要抓我啊?」

「丹齊爾,當然是為了要報復你。在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裡,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吃我的麵包,喝我的葡萄酒,寫我的書,抽我的煙,拿我的錢。但你發現了一條我夢寐以求的謎案線索時,你竟然瞞著我賣給了溫普。」

「我……我沒有。」丹齊爾結結巴巴地說。

「你在說謊!你以為基蒂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我?當我發現你結了兩次婚以後,我決定要逮捕你——因為你的背叛。但當我發現你,至少在我看來,給溫普提供了一條錯誤的線索時,我確信逮捕莫特萊克會讓他出醜,讓他更像個傻瓜,因此我選擇原諒你。我讓你四處走動,盡情地喝酒。現在溫普可得意了,每個人都跟在他的屁股後面,奉之為蘇格蘭場的傳奇。可憐的湯姆·莫特萊克就要上絞架了,這都是因為你告訴了溫普關於傑茜·戴蒙德的事!」

「那是你的錯,」丹齊爾慍怒地說,「所有的人差不多都放棄了,你卻說『讓我們看看阿瑟·康斯坦特最後幾個月做了些什麼吧』。這樣一來,溫普遲早會發現傑茜的事情。如果康斯坦特碰了我的女人,我一定會把他掐死。」他又無端地發起怒來。

格羅德曼在詩人提到是自己觸發了溫普的靈感時,臉皮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不正是溫普太太在聖誕晚宴上挑起了這個話題嗎?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他粗暴地說,「如果湯姆·莫特萊克被絞死,你就等著進監獄吧。」

「我怎麼做才能不讓湯姆被絞死呢?」

「竭盡所能地進行煽動。用不同的名字給報紙寫信。讓每個你認識的人在請願書上簽名。最好能把傑茜·戴蒙德給找出來——那個女孩握有證明莫特萊克無辜的關鍵證據。」

「你真的相信他是清白的?」

「丹齊爾,別挖苦我。想想這些年來這麼多案件都是誰破的?報上那些東西還不都是我提供的嘛。」

「我認為你這樣做只是為了刁難溫普。」

「胡說。我是想救可憐的湯姆。他不可能謀殺阿瑟·康斯坦特——這和你不可能謀殺康斯坦特是一個道理!」格羅德曼不客氣地笑出了聲。

丹齊爾告退了,渾身上下一片冷汗。

格羅德曼關注著各種信件和電報。某種程度上他成了營救行動的指揮者——收集來自各方的建議和捐款。各種建議如潮水般湧來,捐款都被登記下來,用於尋找失蹤的女孩。露茜·布倫特捐了一百英鎊,在捐款名單上遙遙領先。這個事實說明她對愛人的名譽很有信心。

陪審團的判決讓通常在其之上的「民間陪審團」炸開了鍋。人們想出各種方法力求使這一對「英倫自由守護神」的判決失效。那些沒有參加審訊的人紛紛跳出來質疑陪審團主席和各位陪審員,法官也受到了批評。內政大臣(他在上台後什麼也沒幹)也受到了抨擊,各地的民眾還不約而同給女王寄去了密信。阿瑟·康斯坦特墮落的說法讓許多人感到高興,因為他們希望別人和自己一樣壞。富有的商人們則從莫特萊克的罪行中看到了社會主義對人類造成的致命影響。許多新的說法在社會上流傳著,有人認為康斯坦特是用密宗方法自殺的,以表示對布拉瓦茨基夫人的效忠。另外,還有他死於非地球生物、催眠術或是夢遊症等形形色色毫無根據的說法。對於格羅德曼來說——最重要的是,不論是死是活,必須先要把傑茜·戴蒙德給找出來。在必要的情況下,甚至可以動員整個文明世界加入到搜尋她的隊伍中來。是否果真如那些精明人所說的那樣,不服輸的退休偵探準備把他的最後那點希望寄托在證明女孩有罪上?如果傑茜真的認為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錯,為什麼她不懲罰自己呢?她不是總讓詩人想起聖女貞德嗎?又一周過去了,離行刑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努力、再努力,不斷地向上申訴,但最後一線希望也無情地消逝了。內政大臣依然不願做出變通,請願書上的簽名對他根本沒有任何效果。他是個頑固而又認真的保守派,外界影射他之所以不肯讓步完全是由於犯人的政治觀點所致,這使他更不願為得到一個廉價的寬宏大量之名而輕易改變審判的結果。他甚至不願意把刑期拖後幾天,以增加找到傑茜·戴蒙德的機會。在行刑前的最後一周里,人們組織了一個聲勢浩大的群眾集會,格羅德曼再次當上了集會的主席,很多社會名流都出席了,會上同時還出現了幾個頗具聲望的公眾人物。會後,內政大臣對外表示知道了大家的心聲。這時工會又分成了兩派,一派仍然抱有微弱的希望,而另一派卻開始把挪用公款的污名栽到莫特萊克頭上。前一派打算在周二行刑前的那個周日組織遊行和抗議集會,卻因傳出莫特萊克認罪的流言而作罷。周一的報紙上刊出了格羅德曼費盡苦心寫下的一篇文章,文中揭露了證據的薄弱之處,並宣稱被告根本沒有認罪。犯人一直保持著沉默,他驕傲地宣稱沒有愛情而充滿著自責的生活絲毫不值得留戀。他還拒絕見牧師。他同意在獄卒的監督下同布倫特小姐見面,鄭重地表達了對她死去戀人的敬意。周一,謠言甚囂塵上,晚報每小時出一期號外對事態進行炒作。人們迫切地希望女孩能夠馬上被找到,奇蹟馬上發生,緩刑令馬上到達,判決可以減輕。但短暫的白天沒多久就被墨黑的天色所吞噬,莫特萊克的生命之火越來越黯淡了。絞刑架的陰影在夕陽的映照下拉得越來越長。

克勞站在店門口,無心工作。他那雙灰色的大眼睛裡飽含著熱淚。骯髒、寒冷的街道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墓地;街燈像屍火一樣在眼前閃爍著。街上的喧囂聲在他聽來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他無法看見在寒冷而陰鬱的夜幕下穿梭的行人們,只能看見一幕可怕的景象在眼前時隱時現。

丹齊爾站在他的身邊默默地抽著煙。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恐懼的寒意。那個可怕的格羅德曼!當劊子手的繩索在莫特萊克的身上越系越緊的時候,他覺得囚犯的鎖鏈也將他越纏越緊。不過應該還有一絲希望,儘管和街對面煤氣燈閃爍的黃色光芒一樣微弱。格羅德曼在下午稍晚些時候得到了一次和犯人見面的機會,離別是痛苦的,但有權採訪退休偵探的晚報記者卻依然在報紙上打出了這樣的標題:

格羅德曼依然信心十足

數以千計的人們把目光聚焦於偉大偵探的身上,不願熄滅最後一點希望的火花。丹齊爾買來了報紙,細細地研讀,但除了看到不屈不撓的格羅德曼正在痛苦地希冀奇蹟出現以外,並沒有什麼新鮮的內容。丹齊爾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他在考慮逃跑的事。

「彼得,」他終於開口了,「恐怕一切都結束了。」

克勞痛心地點了點頭。「結束了!」他重複了一遍,「一想到他會死——我就覺得一切都結束了。」

他絕望地看著冬季蒼茫的天空,鉛灰色的雲層遮住了星光。「可憐的年輕人啊!今夜你還是個思維活躍的偉人,明夜你卻要化作塵土,像我手中的皮革一樣毫無知覺!沒有什麼能彌補殺害這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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