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32 農神節

朗·羅伊斯頓里的花園人聲鼎沸,人流如織,鍍金轎子和泛光燈隨處可見,後者都帶著彎彎曲曲的電線。卧室上層的兔子槽曾經是成群的僕人暗藏起來睡覺的地方,現在被演員、技師、臨時演員和隨從所佔據。四輪馬車和大旅遊車載著群眾、管弦樂隊、舞蹈演員以及最終的觀眾,從卡爾弗利、約克、斯卡伯勒和遠至海邊的東南西北四端,滾滾而來。這些大軍都是馬修·克勞召集來的,他在大禮堂的日曆上和全國地形測量圖上,標出他們活動的時間和空間。他是個具有多姿多彩的才華的出色魔法師。他用不同顏色的墨水,翠綠色、天青色、硃紅色,在鋪開的圖紙上做了好多綵排圖。他用一根亞歷山大從里思布萊斯福德借來的校長用的教鞭給人們指點這些東西複雜難解之處。他還指示人們穿越自己地盤的各種路徑:歡樂園、冬園、百草園、水園以及古迷宮,後者被稱為羅馬,但要老舊很多。他曾從一架直升機上探察過,然後用沙子和低矮的圍籬翻新了下。

整籃的紙玫瑰和成筐的砍刀、輕劍,用郵遞敞篷車運來,存在馬圈和不用的碟碗儲藏室里。大批的啤酒早早就運來了,香檳也不少。各種響聲和奇怪的旋律從隱蔽的地塊以及叢林中升起。在玫瑰園,一個高音男歌手反覆向大家保證,這裡沒有棲息著毒蛇,沒有吃人熊。在美食園,一個西班牙口音的人在跟咬舌的咒人的嘶嘶之音較勁。水仙女和牧羊人在暗牆那邊的草坪上排成圈辛苦地載歌載舞。

克羅來找瑪麗娜·葉奧時,她正在辛西婭下凡圖下的月牙形的被單里睡著,他說這件事跟童貞女王眾多國務巡遊中的一次活動同等規模。在那個金色的夜晚,葉奧小姐的目光越過他露台上的香檳,莊重地盯著他,說她本來就以為他是那個意思。克羅承認喜歡盛大儀式。「明天煙火就會過來。我將在學生們狂跳亂撞,踩過我的草坪之前出去,到時會來一聲巨響,可不是嗚咽聲。我喜歡觀看很多人在一個地方表演我所謂的藝術,而不是進行他們所謂的生活。」葉奧說,只要過來的人沒有人想離開,而且那其實就是狂熱但又清醒的七月和八月的一個特徵。陽光閃耀,那些正在進行綵排的人,那些不知怎麼沒有住在這裡的人,有的在草地和石頭台階上野餐,有的轉換著場景,有的剔著指甲,有的睡著覺,有的在觀望,有的在爭吵,有的在喝酒,有的在做愛。

一天下午,亞歷山大走進冬園,聽到裡面放肆的大笑聲和尖叫聲。從籬笆外面什麼都看不見,籬笆密密實實,漆得光亮,抵禦著冬天的冷風。在那個狹窄的入口,有座裸體石像,放在多立克式的基座上,埃德蒙·威爾基斜靠在這座石像上,一隻褐色的胳膊圈住石像結實的灰色的屁股,他穿著天藍色埃爾特克斯牌襯衣,天藍色的眼鏡在帶著褶子的貼身白色短褲上方。他朝亞歷山大笑著說:「這個園子門口站了很多天才。」亞歷山大一時以為是某種恭維,最後忽然想到威爾基可能是在說自己。

威爾基接著說:「洛奇把那三位組成任何形式都有困難,我可以告訴你。那個女孩想要人打或者擰她的屁股。也許我應該那樣做,或者應該由你來。」

「沒太多這種戲份。」亞歷山大說,在某種程度上,他佔據的位置擋住了園門另一側的窺視者,「我沒有任何衝動想擰什麼東西。」

「沒有?」威爾基說,「為了藝術都不想?」

「不想。」亞歷山大說。看著威爾基對胖乎乎的希里亞德式風格的戲仿,他幾乎不可能不擺出自己的姿態。這樣的意識迫使他弄出個不舒服的警衛般的僵硬姿態來,迫使他不由自主想到威爾基屁股上的脂肪再過十年左右就會堆積如山。他注意到威爾基柔軟的手指撫摸著裸像小小的堅硬的石頭陰莖和睾丸。他把注意力轉向園子里正在發生的事情上。

伊麗莎白的第一場大戲,亞歷山大的第一場大戲,弗雷德麗卡的第一場大戲,是那位公主在果園中跑到這兒跑到那兒,被那個淫蕩狡猾的好色之徒托馬斯·西摩以及她的繼母凱瑟琳·帕爾追逐著,他們放肆地大笑,合力把她的衣服剪成幾百塊碎片。亞歷山大曾希望用這場戲微妙地暗示他所看到的女主角性意識的種種矛盾:殘忍的調戲、嚇僵了的恐懼、對權力的慾望、孤獨感。在這場戲中,公主驚恐地叫了出來,在這部戲中,這個驚恐頻繁地被回憶到,但從來不是蓄意重複,因為她明智地決定不要再反覆提及此事。在這次綵排中,亞歷山大的話迄今沒有一句是能聽得見的。洛奇試圖指導他的演員,他們都是遲鈍的學習者,去尖叫,去大笑,去奔跑。托馬斯·西摩的扮演者是個非常蠻橫的本地圖書管理員,名叫悉尼·高爾曼,他像弗雷德麗卡一樣,跟他的原型人物在形體外表方面有著巨大的相似性。凱瑟琳·帕爾更像那位「洗澡妻子」而不像那位信奉清教、可悲地充滿激情的皇后。她是個大律師的妻子,多年來在本地的戲劇活動中扮演過很多母親的角色。

「跑啊,」洛奇說,「跑啊,看在上帝的分上,就像你很當真的那樣。」

冬園的中間有個小小的噴泉,水從一個倒立的海螺殼裡流出來,海螺殼由一條盤起來的美人魚舉著,美人魚面帶狡黠的微笑。弗雷德麗卡繞著噴泉跑起來,後面跟著高爾曼,再後面又跟著約娜·普拉默。她試著使勁甩了下腦袋,把一隻手笨拙地不自然地放在臀部。她造作地停下來想怒氣沖沖地回頭看看自己的追逐者,他們已經離得很近,使勁克制住不要撞到她身上。洛奇大喊:「不對!你面試的時候那種滑稽的方式顯得很性感啊,現在怎麼了?」高爾曼摩挲著他撞到噴泉邊緣的那隻脛骨,看上去很炫耀,好像他覺得那太難以置信了。威爾基對亞歷山大說:「那是她說她性感的時候,我注意到了。」弗雷德麗卡對洛奇說:「我就不能再重複一遍自己的台詞嗎?」

沒法活動讓她感到痛苦之極。受制於傲慢和孩子氣的順從這兩種反向的拉扯,同時她又認為自己可以走進綵排現場,聲稱自己作為一個女演員,一個王后具有天生的優越性,還覺得自己被認為是可塑性很強的萬能材料,適合即興表演,能夠用他渴望的方式起死回生。她現在不知道,應該去炫耀賣弄還是按照他們指點的像木偶般亦步亦趨。她討厭洛奇沒有告訴她應該怎麼跑,感覺委屈,他居然看不出她當然不知道。高爾曼和約娜,她沒有當回事。從外形看,她對這兩個人都不喜歡,而且在洛奇面前很明顯地表現出了這點,而他以前是習慣於處理這種情感活動的。在威爾基看來也很明顯,這讓他覺得很好玩。他們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跟高爾曼和約娜的眼睛並不對視,這在某種程度上與自身性格相符,在某種程度上又具有毀滅性,因為那會讓每個人的表演顯得更加笨拙,更加不確定。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重複一句半句。接住托馬斯·西摩說的有關火焰和奶油的話頭。努力記住你是在嘗試宮廷的調情遊戲——如果你害怕的話,不會演好的。記住瑪麗娜在那場假面舞會的大戲中對那種挑逗的處理。不妨試著對那段情節做個笨拙的模仿。瑪麗娜對那個死者的聲調處理是對的。當他向你衝刺過來的時候,跑啊。跑,回頭看,再跑。要記住你的部分身體要被抓住。讓他把你撲倒。不過,不要自己把自己帶倒。我需要的是真實的快跑。這場戲要貨真價實。瞧,現在已經被那場假面舞會大戲弄得形式化到成為某種編排的跳舞般的追逐了。但是你們三個得攪成一團,並且嬉鬧。明白嗎?」

弗雷德麗卡非常聰明,完全明白要求是什麼。她只是沒有足夠的身體上的創造性自如地實現要求。洛奇的聲音咕咕噥噥,又語帶威脅。很多女演員,包括瑪麗娜·葉奧在內,被這種如同刀在鞘、引而不發的威脅攪擾得乳頭和陰道都騷動了。弗雷德麗卡有種不寒而慄的理智上的緊張感。高爾曼抓住她的肩膀,又開始演起來。「瞧,小母獅,帶刺的小玫瑰……」他的呼吸中帶著濃重的啤酒味和嗆人的蔥頭氣息。她皺起鷹鉤鼻。她瘦小的乳房鼓脹起來,不是因為興奮,而是因為痛苦和力不從心。

「你不覺得如果我們不再潛伏,直接去把觀眾的情緒帶起來,會更有提高嗎?」威爾基說。

「那樣的話我們會把情況弄得更糟。」

「瞎說。你這是把那隻發育不全的孔雀從那隻費力的沒有生育過的動物中帶出來。」

「我沒有要求洛奇選她。」

「先別下結論。你知道她知道你想要什麼。你知道她非常想按照你要求的去做。」他朝那尊裸像小小的石頭圓頂彈了下,「來吧,先生,現實點。」

他們在一條石椅上坐下,跟洛奇保持在一定距離之外,他看上去很陰鬱。弗雷德麗卡更加焦躁,生機勃勃地說了幾句台詞,有些詞語說得磕磕絆絆,帶著某種誇張的緊張使勁恢複著自己的尊嚴,那種緊張可能是因為刻意想表演好,因為意識到亞歷山大在那裡。洛奇坐直了。高爾曼做了個三心二意的虛假的猛撲動作。洛奇大吼一聲從條椅上站起來。威爾基大聲竊笑著。弗雷德麗卡尷尬得面紅耳赤,臉上布滿了紅玫瑰白玫瑰,跌倒在噴泉邊沿,腳踝開始血流如注。洛奇籠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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