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29 婚禮

有關加冕禮的評論全都浪費在大肆誇讚英國人辦典禮的各種天才上了。波特家舉辦的這場婚禮的典型特徵體現在混亂、發火,以及對宗教儀式的各種污衊上。直到所有的安排都快要就緒時,比爾才宣布——當然這點他們一定都理解——他不會以進入教堂的方式以示同意此事。這完全是為了防止大家認為他會在婚禮上把自己的女兒交給新郎。溫妮弗雷德說,不會,親愛的,當然不會,然後就走了,想去找亞歷山大幫忙擔任這個角色。她像很多沉默寡言的人一樣,急於求成時會顯得太過武斷。她忽略了就這事問問斯蒂芬妮的意見,斯蒂芬妮覺得很尷尬,這時熱衷各式典禮的亞歷山大已經非常優雅地接受了。

大家普遍覺得新娘對各種活動的反應冷冷淡淡。她對典禮有些自己酸楚的想法。像大多數小女孩一樣,她玩過「我的婚禮」遊戲,儀式味道十足,充滿了色慾的渴望,帶著深深的陶醉感。像大多數市民一樣,她經常伸長脖子偷看扎著白色絲帶的轎車裡面一飄而過的新娘,那可能是某個鬱郁不得志的打字員、女公爵、騎術教練和女教師,這些新娘,她不可能再看到,即便見到也不可能認得出。原始社會有很多為割禮、青春期的開始、打獵、射擊、漁獵、出生、結婚和死亡舉辦的各種儀式。身上用結塊、疤塊、水皰、彩繪、樹葉、花朵和羽毛裝飾起來。女王守靈期間,人們戴著草帽和頭盔,割破臉遊行。這已經成為慣例。她對教堂條規的厭惡,就像對家裡的條規那樣,跟丹尼爾對這種儀式的真實效果自以為是的信仰有關。對斯蒂芬妮來說,沒有什麼上帝在十字架樑上俯視著,不會用真正的魔法觸摸婚戒,也不會編織出握手的動作或者投來一瞥。但是,她還是要去那裡,在一片白色面紗的雲霧中喃喃地念著克蘭麥的禱詞。她心裡輕佻、頑固地想著各種褻瀆上帝的言辭和粗俗的念頭。一場從凱斯維克到多佛的輕率的婚禮之旅結束後,殘酷的現實已然來臨,在旅館卧室,她的新婚丈夫穿上睡衣,而他的新娘則在衛生間跟滑溜又難纏的子宮帽做鬥爭,丈夫充滿儀式感地再次脫掉褲子,光著屁股,身上一絲不掛,躺在床單上沉進麻木的鼾聲中,在這種狀態,他是無論如何喚不醒的。人人都一個勁兒地給斯蒂芬妮講諸如此類的故事。她高興的是,無論從現實角度還是形而上的意義,這點至少是肯定無疑的:沒人會把自己新婚的被單從這個彆扭的市政會房子的窗戶上掛出去。

離開家後,她經常想像著以後不要沉悶的家庭生活,也不要親密擁擠的家庭成員。從婚禮那天開始,教師路上自己家的那幢房子就有種被剝光和狂風橫掃過的模樣,而且家庭成員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隙。早飯吃得很早,所有的女人穿著裙袍擠成一堆過來,亂糟糟的。他們沒在那裡見到比爾,後來發現,家裡的任何地方都沒發現他。斯蒂芬妮的盤子上有個牛皮紙信封。裡面有張給她的250英鎊的支票。這讓所有人感到不舒服。

「等她把錢存進銀行的時候,她將不再是波特家的人了。」弗雷德麗卡公然說。

「我想銀行已經習以為常了。」斯蒂芬妮說。馬庫斯穿著法蘭絨褲子和埃爾特克斯牌網眼襯衫,悄沒聲息地溜進自己的椅子里。

「你估計他去哪裡了?」弗雷德麗卡說。沒人接話。斯蒂芬妮推開一隻沒有敲開的雞蛋。溫妮弗雷德倒了杯茶。

「你們認為他有什麼地方可去嗎?」弗雷德麗卡說,這個問題同樣沒人接話。

沉默了很長時間。弗雷德麗卡說:「那好吧,如果沒人想開開心心聊聊天的話,我想我該去好好洗個澡了。」

溫妮弗雷德清醒過來了。

「先等會兒,別忙著亂跑,這事得想想再說。要保障斯蒂芬妮優先洗澡,我們必須想到這點,還有那個燒水壺,要排個周全的計畫,時間問題……」

「哦,媽媽,別傻了,不管誰只要自己想去洗就可以去,我們大家什麼事都沒有,從現在到那個時候,中間有段巨大的空白時間,因為你要求昨天把所有的事都做完,所以現在只好整整一天干坐著咬手指頭,就防著燒水壺開了,或者訂的花束不來,我們得騎車去里思布萊斯福德,然後回來,或者……」

「我努力把各種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卻沒人感謝。」溫妮弗雷德說,然後緊閉嘴唇,「你們全都好像以為各種安排是自動弄好的。」

「不不,我們可沒這麼以為。我們有意見的是幾個小時的無聊等待和這種壓抑的束縛……」

「我不在乎什麼時候洗澡。」斯蒂芬妮接過她的話頭,焦急地盯著她。她又做了次努力。「那就是說,我出去的時候要面色緋紅,滿面紅光,所以我必須及時把自己的澡洗完,趕在再次開始褪色之前……」

「滿面羞紅的新娘。」弗雷德麗卡說。

「閉嘴。」馬庫斯突然意外地說。大家都轉過來盯著他。馬庫斯起身上了樓,走進衛生間。

「好了,」弗雷德麗卡說,「我在斯蒂芬妮後面洗,那樣的話我可以好好泡泡,好好唱首歌,把自己搞得神采奕奕。」

「沒有人,」溫妮弗雷德說,「還有時間來泡澡,親愛的。」

真實情況不是這樣。弗雷德麗卡說得對,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拿來揮霍。花店的敞篷車帶著花來了,索恩太太打來電話,說餐飲服務在進行中,比爾躲得遠遠的,沒有節外生枝的事發生。三個女人穿著禮服繞著屋子沒精打采地走來走去,做了好多杯沒有必要的雀巢咖啡,不時朝窗外看看。房子裡面堆滿了包裹,到處是臨時騰出的空間,那地方的一把椅子或者一隻鐘錶都被拿去裝飾市政會那套公寓。弗雷德麗卡知道他們應該一起大笑或者大哭,但是溫妮弗雷德和斯蒂芬妮卻默不作聲,自個兒待著,她笨拙的玩笑好像惡毒的攻擊或者粗鄙的行為,所以,過了會兒,她果真把自己關在衛生間里,在裡面用陰鬱的輕鬆腔調唱起《我的靈魂絕不膽怯》《和我在一起》以及費斯特出自《第十二夜》的冷漠小調。溫妮弗雷德著急地趕走弗雷德麗卡後,斯蒂芬妮歡歡快快地洗了個澡。她不想看自己的身體,晃晃悠悠,面色緋紅,濕漉漉的,帶著微卷的頭髮走進自己的卧室,她坐在床上,等著,直到可以體面地開始穿衣打扮——這時還有幾個小時。

這個房間總是光禿禿的,現在更是剝蝕裸露。她的書、她的壁爐台上的東西、小凳子、床頭櫃都被搬下去,運到阿斯卡公寓樓了。衣櫃里只有幾件她穿不了,破舊或者不想要的衣服。她焦急地想讓自己忙起來,早已弄光了床上的東西,疊起毯子,她現在就安靜地坐在上面,已經認不出這地方,而這地方,她離不開,因為它已經遠去了。她嫉妒弗雷德麗卡,她老想要點東西——其實已經帶走了好幾樣拉下的東西,一個掛毯墊、一個髮夾盤、一張波提切利的《春》的印刷畫,牆上留下的空蕩蕩的空間變成一片淡綠色,比起別的地方,顯得灰塵很重。她想起童年時代,那跟自己毫無關係。她想起丹尼爾,決定不去想。她想起華茲華斯,一時有種解脫感。溫妮弗雷德敲了敲門,然後就進來了,禮裙裡面穿著件閃閃發亮的新內衣。她又端來一杯雀巢咖啡。

「你現在感覺好嗎,親愛的?」

「我沒有生病。」

溫妮弗雷德打量了一番房間:「這房間好像被剝光了。我想我們可能會把這裡改造成書房給他用。他這樣做,我真過意不去。」

「這不是你的過錯。其實,也不是沒有料到。」

「今天是你的重要日子。他卻想糟蹋掉這個日子。」

斯蒂芬妮看到她在抽泣。

「我只想事情順遂,為了你好,辦場真正的家庭婚禮,為了你……」

「會成功的。」

兩個人互相對望著,帶著鏡像般絕望的耐心。溫妮弗雷德的雙手收進禮服袖口裡,緊貼著身體,那是為了舒服。斯蒂芬妮想,一個女人,一個房子,「一個真正的家庭……」她想要給丹尼爾創造一個「家」嗎?她想要什麼?弗雷德麗卡突然闖進來,穿著那件黃色府綢布衣服,用一條長長的巧克力色髮帶把頭髮紮起來。她說:

「趕緊。我都看見亞歷山大穿過邊地走過來了,看上去一身的珍珠灰,戴一頂高帽子,想想那多美,你們居然還在這裡穿著內衣。開始動起來了。麻煩借用下你買的新唇膏,斯蒂芬,挺柔軟的那支。我的顏色簡直太濃了,不適合這種黃色衣服,你需要顯得高級,你可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放蕩女傭,行嗎?還要借我一點你的綠色眼影,行嗎?」

斯蒂芬妮朝她的衣櫥默默地示意了下,看著弗雷德麗卡歡喜地把自己還沒用過的婚禮化妝品塗到自己的臉上。她有種難為情的感覺,這東西屬於自己,應該由她來使用,這想法像個過生日的小孩子,不像一個成熟女人,她心裡告訴自己,看著弗雷德麗卡熟練地在自己的睫毛膏上吐著口水,眉筆在自己的沙色睫毛上刷著。綠色眼影在弗雷德麗卡臉上顯得非常好看。

「瞧——一會兒全搞定。現在我可以請亞歷山大進來,這期間你好好打扮下自己。媽媽已經把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