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20 家長

這是亞歷山大的一個規矩,不要去自己所愛的已婚女人的房子或者家裡。他認為,那樣對他們或者他都沒有好處。他們要麼可能不喜歡那幢房子或者家,因此怒氣沖沖,心煩意亂,要麼,偷偷地喜歡,想借著帶他進家,神聖化房子或者情人。還有第三種可能性,他從來沒有碰到過,卻很害怕:某一天,一個女人會要求他加入毀滅這個房子或者家的儀式中,把斧頭和噴燈帶到家裡,在客廳窗帘的廢墟中做愛。有一兩次情況已經危險到快接近這個地步了。他更喜歡做個逍遙在外的男人。

復活節過得很開心。亞歷山大寫信給珍妮弗,他如何在各種各樣的場合無時無刻不想念她——穿過父母開的酒店,偷窺編號的房門,一張接一張地看不知名的床,孤單地在白堊紀時代的高原草地上大踏步行走,或者沿著韋茅斯沙灘上的潮流線徘徊。他父母有著一系列數不清的愛德華時代的地下廚房和碟碗存放室,都略作裝飾,光滑的門裝得歪歪扭扭,還有涼冰冰的椰衣墊。他們坐在大得彆扭的西紅柿湯罐頭和脫水洋蔥的瓶瓶罐罐中間,翻著《每日電訊報》,聽著收音機。店長和韋德伯恩太太既是業主又是員工,要計畫來來往往和購物事宜,要整理弄髒了的床單和損壞的瓦罐。亞歷山大沒有在信里告訴珍妮弗這些事。「我父母很好,很開心,很高興見到我。」他寫道,儘管他們很少有時間跟他聊天說話。他也給克羅寫了幾封雅緻簡潔的信,談到獨自散步,沒有男孩們干擾的那種強烈的愉悅感,克羅的回信充滿了對即將到來的夏天的熱情期待。他把珍妮的信都帶在口袋裡。

他回去後,珍妮的精神似乎很低落,態度簡直有點暴躁。他不知道珍妮是因為他的離開而苦惱呢,還是因為要被迫待在原地不動而生氣。他們在城堡崗見過一次,發覺他們被那個戴著發套,明顯不見其身的女孩咧嘴而笑的臉監視著,她後來化身出現在一片荊棘叢中。「像只柴郡貓。」亞歷山大說,但珍妮嚴肅地說,不是開玩笑,她現在就像那個終身不變的愛麗絲,透過小小的鎖孔偷窺著進不去的花園,她想要點世俗的真實。謝謝你。

就這樣當亞歷山大發現自己要去她家喝茶時,經過精心安排,他渴望晚上踏上波特家附近的那條路。比爾·波特一直不想跟傑弗里·帕里說話,因為他們曾為托馬斯·曼爭吵過,比爾說,他是個沒用的騙子。帕里說他們可以求同存異。比爾說,有自尊的知識分子不會那樣做事。帕里說比爾沒有讀過德語作品。比爾說,就這件事而論,這不重要。帕里說比爾孤陋寡聞。比爾說那是無知的辱罵。帕里告訴珍妮弗,暴躁和放縱不需要傳染給別人,可她並沒有在意。從那以後他再沒跟比爾說過話。

珍妮弗專門給亞歷山大烤了個蛋糕,泡了茶。亞歷山大進門後,珍妮弗在他的臉上迷戀地蹭著,抱在胳膊上的小托馬斯專橫地扯了把她臉上的肉。她引著亞歷山大參觀房子,他並沒有做這樣的請求。亞歷山大焦躁地意識到,珍妮弗以為作為情人的他會有強烈的好奇心,想知道被愛的這個人隱蔽在生活里的各個細節,包括鮮花盛開的粉紅色盥洗室,放著比阿特麗克斯·波特牌粗呢地毯和活潑的仿米羅的活動雕塑的嬰兒室,帶瑞典傢具和斜紋窗帘的卧室。在卧室里,他感覺自己像個窺視者,一個下流的闖入者。珍妮弗溫柔地呻吟著,抓住他的手。小托馬斯撐在她的臀部,也呻吟著。她把孩子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上。亞歷山大繼續站著。托馬斯喊叫著,拽著她的衣服。珍妮弗輕輕推了孩子一把,他忽然哭起來。珍妮弗抱起孩子,熟練地扭來扭去,一點都不溫柔,任由他的腦袋從自己的一側肩膀上垂下去,亞歷山大不能看那裡,然後突然轉身下了樓。

他們喝著茶,兩個人都躁動不安,都因為渴望什麼東西而感到痛苦,那東西既不是慾望也不是與之相反的什麼。托馬斯坐在高椅子上,用玻璃般的藍眼睛盯著亞歷山大。亞歷山大喝著玫瑰色瓷器里的茶,心想:她會允許我的,即便孩子從床的那頭看著。珍妮給托馬斯切了幾塊麵包和馬麥醬烤麵包片,他把這些東西都扔到地板上。她把孩子坐的椅子轉過去對著窗戶。「看看那些樹、藍天和太陽,托馬斯。」托馬斯吞咽著,扭過身子繼續盯著亞歷山大。亞歷山大感覺應該跟他說說話,便伸出一隻拘謹的手指,被謹慎的油乎乎的手攥住。「他喜歡你,」珍妮說,「哦,親愛的。」她擦掉幾滴淚,抱起托馬斯,把他放在亞歷山大的膝蓋上,好讓自己的一隻手如電流般在他的襠里流連,像她過去常乾的那樣。她嗅了嗅,然後站起來背過身想看看。

托馬斯小小的,熱熱的,結結實實。他的小手放在亞歷山大的胳膊上。托馬斯的味道聞起來既像好好地洗過,又感覺很臟,是肥皂、尿騷、金縷梅酊劑、馬麥醬和果醬混合的味道。托馬斯已經通人性,將來會成為男子漢,他定定地挑剔地陰鬱地盯著。過了會兒,他像折刀般收攏起身子,整個身子如同果凍或者跳跳豆般搖動起來,幾乎撲到地板上。珍妮抓起他,捏了幾下讓他不吭聲了。

「他會愛上你的,亞歷山大。」

「我得去趟波特家。」他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無法忍受這樣待在這個房子里。這樣不好。你應該騰出一整天的時間來,到我車裡去。我弄了輛車。」

「我不能。」

「你一定要來,用你的聰明才智。」

「我那裡疼。」她臉色通紅。

「會的。我也痛。我實在受不了待在這裡。」

亞歷山大走出去,上波特家。

弗雷德麗卡讓他進去。她打開門的時候,用一個誇張的噓聲警告亞歷山大:「這個房子里正醞釀著一場惡魔般的大吵大鬧。照我說這房子馬上就要爆炸了。大家已經噁心了好幾天。」

「也許我該回家去。」

「哦,別走。」弗雷德麗卡說,然後把他關在裡面。

大家都在裡面。照明有點不對勁,異乎尋常地冰冷和昏暗。比爾問亞歷山大要不要來點雪利酒,接著給他們兩個都斟了點,然後,彷彿事後想起,又給溫妮弗雷德倒了一小份。除了弗雷德麗卡沒有人表現出想發表任何意見的衝動,她嘰嘰喳喳地向亞歷山大說了半天帕里太太,以及她在《這位女士不是用來焚燒的》中的表演,從看到那場表演開始,到弗雷德麗卡下決心做個職業女演員只有短短的一步,她發誓不想坐在一個房子里,讓她的才華,那些所謂的才華,未被使用,在她的心裡發霉。自從她收到洛奇給她的信,讓她扮演登基之前的伊麗莎白,除了上次的意外窘遇,她都感覺得意自豪,並且開始拿各種誓詞和感嘆詞粉飾自己的談話,當然不是完全過時,而是伊麗莎白的現代版措辭。這是很不錯的嘗試。亞歷山大試圖用未被公司僱用的女演員的數量來挫傷她的熱情。比爾說她將來應該上個大學,拿個不錯的學位,像斯蒂芬妮那樣,然後再接受訓練,選擇一個職業。

「像斯蒂芬妮那樣。」弗雷德麗卡譏諷地說。

「像斯蒂芬妮那樣。」比爾說,「不過我必須說,你表現出令人驚訝的些微像斯蒂芬妮的自律意識和對真理的尊重。」

「我想斯蒂芬妮是照你的意願去做的,那麼,照你說,斯蒂芬妮的職業不錯了?」

「她可以做得更好。她會做得更好。這個地方只是個過渡階段。」

「你對斯蒂芬妮一點都不了解,或者對她想做什麼一點都不了解。你不了解我們想要什麼,或者我們任何人想要什麼。你不知道你對我們產生的影響。」

「哦,弗雷德麗卡。」斯蒂芬妮說。她開始臉色緋紅。亞歷山大興緻勃勃地看著她。他想弗雷德麗卡如此肯定地預測了一場爭吵,那是因為她有意挑撥這場爭吵。

「我知道斯蒂芬妮想要的東西很少。我經常告訴她,她在那地方是在浪費自己。你肯定也會同意我的說法,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得回答溫妮弗雷德的問題,這把他救了出來。溫妮弗雷德說,她沒有立刻意識到講這話的後果,因為她被弗雷德麗卡激怒了:「不是這樣。出什麼問題了嗎,斯蒂芬妮?」

「沒有什麼問題。完全沒有。事實上,我打算結婚了。我還不想談這件事。」

出於某種原因,這是她想對亞歷山大說的。她顯得很不高興。比爾說:「那麼是跟誰呢,如果我可以問的話?因為我必須問,因為我沒有聽到過絲毫暗示,你打算跟誰結婚?」

她仍然沖著亞歷山大說:「跟丹尼爾·奧頓。」

「丹尼爾·奧頓是誰?」

這不可能,亞歷山大尋思,想著這個問題是出於真的無知還是沉重的諷刺。弗雷德麗卡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是個助理牧師。就是來過家裡的那位,你知道,為幾隻小貓來過的那個人。」

「別。」比爾說。

「我要祝賀,祝賀……」亞歷山大放低聲音說。

「你肯定昏了頭。」

「我想嫁給他。我鄭重想過這事。他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