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寧有種乎

庶民賤人,對社會地位的改善有願景,但其實並不強烈。

因為庶民賤人,都很清楚「世卿世祿」這個社會運轉的基本規則,規則之外的模式,沒有過,也不曾想像過。

所以但凡敢於去想,敢於去嘗試的階層,往往都是脫胎於「世卿世祿」本身,他們可能是旁支、小支,也可能是庶出、奸生,甚至可能隔了祖宗七八代,只剩下一丟丟家傳體面的小市民。

唯有這樣的階層,才會大規模地去暢想未來,他們有改變自身「艱難」處境的願望和衝動,卻沒有這樣的勇氣和魄力。

挑戰現存的規則,他們知道「敵人」何等地強大,強大到讓人絕望,所以望而卻步。

直到李解的出現,這個江東野人的誕生,渾身上下,都是在踐踏規則。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王侯將相……寧、寧有種乎?!」

淮水伯府茶話會之後,整個淮中城,因為一句話,頓時淮水沸騰,南北激蕩。

大逆不道的吳國王命猛男江陰子淮水伯李解,在列國游士、浪蕩武士、落魄士子眼中,簡直就是光芒萬丈,這就是陸地行走的神仙!

別說外國人,就是吳國人都徹底瘋了,如此毫無敬畏的話,居然也敢說出口?!

但是天下間,還真的只有李解一人,可以說出這樣一句大逆不道、毫無敬畏的話。

起於蒼茫之間,揚名四海之內,是為真英雄!

「這……這……」

淮中城的每一處食肆,此刻都是熱鬧非凡,李解的這句話,太有殺傷力了。原本只是感染著投奔前程的落魄士子,但是此刻,這句話對那些個渾渾噩噩的草莽豪傑而言,不啻為洪鐘大呂,振聾發聵之際,更是讓他們打開了更加廣闊的思維。

這世上,原來還有別樣的規則。

這世上,原來還有另類的法度。

這世上,原來還有人,敢於直面「世卿世祿」!

也不知道為什麼,幾乎所有在淮中城行走的人,都下意識想要把這句話掩埋起來,唯恐傳播到四方,傳播到諸夏去。

城中的晉國人也好,齊國人也罷,他們很想把這句話告知於家鄉,卻又誠惶誠恐,生怕被上峰斥責,生怕擔上天大的干係。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妙啊。」

一處食肆之中,魏羽擊節讚歎之後,拿起酒壺,給同來用餐的新朋友倒了一杯酒,「仲平兄,請。」

「請。」

對飲一杯之後,魏羽拿著筷子,神色有些激動,卻又按捺著激動,然後正色道,「潁東用人之際,我準備前去輔助潁溝開挖。」

「噢?幕府不曾委以重任,子羽兄竟不介懷?」

「哈哈哈哈……」

魏羽大笑一聲,卻是沒有答話,抄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腌漬的水芹,嘎吱嘎吱咀嚼了一會兒,這才道:「魏某於幕府之間,示之以能,非示之以貴也!」

「彩!板……敬子羽兄一杯。」

「仲平兄……請!」

呼嚕呼嚕呼嚕……

一旁坐著的胥飛端著面碗就是狂吃,腮幫子塞得滿滿當當,這麵條油光鋥亮,一層蔥花極為搶眼,價格自然也是不菲。

「……」

「……」

挺好的氣氛,直接被胥飛這吃法給攪合了。

沒心情的兩人盯著胥飛看了一會兒,這才很無奈地將酒杯放回了桌上。

「看我作甚?」

胥飛抬起頭,吞下一口面之後,才奇怪地問道。

「……」

「……」

「看我作甚?!吃啊!吃完了趕緊上班!」

「……」

「……」

魏羽突然抓起了酒壺,額頭上青筋爆出,卻見胥飛抄起面碗就是大叫,「你待怎地?!老子現在可是鹹魚運輸辦公室主任!」

沒錯,胥飛現在是前往腌製品工坊學習,不過不參與具體生產工作,而是先觀摩學習,對各種類腌製品了解熟悉過後,再進一步安排。

期間則是主抓鹹魚運輸,因為胥飛對組織車馬,頗有經驗。

正好這個過程中,也能學習漢字和數字。

「肏!」

將酒壺放了下來,魏羽一臉的不爽,不過一想到去了潁東,就不用跟這傢伙在一起,又爽到不行。

「滑仲平,聽聞滑子早就變賣洛邑家產?」

「除一處小院,洛邑再無家業。」

「莫非當初滑子,便是打算南下的?」

「正是。」

滑仲平笑了笑,對好奇的胥飛解釋道,「其實家祖極為看好淮水伯,族內子弟,去年便已經南下,只是幾次行走,都是同淮水伯擦肩而過,到今年夏天,才是真正見上了一面。」

老滑稽為李解「仗義執言」這個事情,一度還是挺有影響的。

如今李解在淮水伯府一通茶話會,蹦出來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只怕是要讓滑稽大夫被狂噴許久。

不過顯然滑稽老歸老,但也精明,早早地把洛邑家產賣了個底朝天,就剩下一處小院子,留著歇歇腳用的。

這時候就算有多少人狂噴他滑稽,又有什麼用呢?

他人都不在洛邑,再說了,洛邑的人噴得再狠,也是無用。

整個洛邑的噴子,誰不噴?秦晉齊楚吳越……能噴的都噴了,天下大勢變了嗎?沒有啊。

列國紛爭,該打出狗腦子來的,還是繼續打。

周天子家隔壁的鄭國,現在不就是在跟衛國開打嗎?

所以就算聽說了李解茶話會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老滑稽也是淡定的很,這天下諸侯,都在忙活自己家的那點破事兒,誰有空來理會李解啊?

說不定帶頭起鬨,邀請列國一起討伐的李解,就只有楚國人。

要真是鬧出這樣的國際笑話,滑稽大夫嘴裡已經不剩幾顆的老牙,可能還要笑掉幾顆。

當年問周天子這九鼎份量是多少的,是楚國人。

你說你楚國人要是邀請諸侯干李解,那得多違和,絕對是劇本拿錯,人設狂崩。

「老夫子目光如炬,明見萬里啊!」

魏羽感慨萬千,對滑仲平又舉起酒杯,「羽,敬老夫子一杯。」

「板代家祖,謝過子羽兄。」

「請。」

「請。」

嗝~~~

打了個飽嗝,將面碗放在桌子上,整個人往後一癱,胥飛摸著肚子笑呵呵道:「趕緊吃啊,若是不……」

嘩!

魏羽和滑板兩人沒忍住,杯中酒直接澆胥飛臉上。

「肏!」

胥飛大叫一聲,猛地站了起來,抹了一把臉之後,沖兩人怒目而視,然後抄起桌上的酒壺,惡狠狠地盯著兩人。

「你待怎地?!」

「你待怎地?!」

魏羽和滑板見這鳥人居然還敢扎刺,頓時大怒,齊聲喝道。

「哼!」

冷哼一聲,胥飛目露凶光,雙手抱起酒壺,噸噸噸噸噸……一口乾了。

「去你媽的!嘿嘿!」

撒丫子就跑,跑得比狗還快。

愣神之間,魏羽和滑板這才反應過來,想要追出去,卻見店老闆笑呵呵地走過來一攔:「二位良人,可是吃好喝好?」

「還未吃好。」

一臉鬱悶的魏羽坐了回去,滑板更鬱悶,出來吃個飯而已,結果被人白嫖了大半壺酒不說,白嫖濁酒的賤人,貌似自己的飯錢都沒有掏!

這年頭……面很貴!面很貴!面很貴!

越想越氣,滑板頓時抬手喊道:「店家,再來一壺酒,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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