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君臣一場

「吳楚爭霸,自威王登基以來,共計大戰二十九,小戰三十一。凡楚國所屬之蠻夷,盡數為吳國征伐,方有今日疆域……」

會稽,失去傳統權力機構的越國都城,原本的大小貴族,都被盡數遷往姑蘇,留在這裡的,只有最強硬的老將,用以鎮守不甘心的越國士族。

儘管失去了政治地位,但是隨之而來的自由貿易,倒是讓整個城市,變成了浙江之南的貿易中心,哪怕是甌越、山越部族,也大膽地進入了曾經的強敵腹心,用以交換他們的特產。

象牙、犀角、蟒皮、雉尾……

會稽城前所未有的熱鬧。

商會自行地在本地組織了類似「江陰會館」一樣的館子,館子除了聚納同鄉之外,還承擔著逆旅、食肆的作用。

此刻,有個口音迥異越人的老者,正抱著一隻紫砂壺,很是愜意地飲茶乘涼。

「邯鄲會館」,只從名字看來,就跟「江陰會館」類似,不過也能看出來,這大概是晉國人的落腳地。

「夫子……可要前往姑蘇悼念?」

「何處不可悼念?」

老者面帶微笑,反問了一句,隨後摩挲著手中的紫砂壺,「當初貪下李解猛男金牌,倒是不曾想其竟然不記恨,此子至誠啊。」

「夫子……這,從何說起啊。」

當兒子的一臉無語,「夫子有所不知,此人行事雖說莽撞,實則精於算計。至誠二字,是萬萬當不得。」

「噢?老夫問你。」

老者拂須問道,「李解所求,唯財帛女子,是也不是?」

「這……」

有心說大家都差不多,可仔細想想,李解好像特別偏執,對美色簡直毫無抗拒能力,猶如色中餓鬼。

至於財帛,反而要放在第二位。

但一想到江陰邑自己就有財帛產出,這又不好放在一起說,不缺財帛,自然談不上渴求不渴求,因為並沒有創造這樣的需求。

換個形式,李解很缺勞力、土地,那此刻吳國在江北的大片土地,其實都落在了這個野人手中。

只是江北土地很不肥沃,直接點就是貧瘠,這才沒有姑蘇權貴爭搶。

對吳國老世族而言,江北五十畝地,也比不上王畿地區一畝地。

因為王畿地區的一畝地,是穩穩地幾石產出,而江北那些新開荒的,可能當年播種之後,就是顆粒無收,純血虧。

可不管怎麼說,李解都在積攢土地,然後改造田土,目前看來,效果還是不錯的。

至少豆麥已經多少能出一點,畝產八十斤,江北廣大地區,產個二十多萬石,那也總有。

那麼財帛女子,換成糧食女子,倒也的確就是李解所求。

當兒子的猶豫了一番,點點頭:「夫子所言甚是。」

「心中有所求,身體有所行,如何當不得至誠?」

老者笑得玩味,又道,「先王少時,亦是如此。所求,唯王位而已,故不擇手段,全力以赴。為達目的,不惜一切。此乃至誠!」

說罷,老者神情嚴肅起來,像是回憶起了往昔:「後欲圖振作,故夙興夜寐,勤政練兵,方有百戰吳甲。合戰六十回,方壓服楚國,稱霸東南。」

「至誠,非是至善。」

將紫砂壺輕輕地放在案几上,手指點了點,「此茶、壺,皆為精巧之物,於李解而言,不過是圈利手段。諸侯愛之甚,李解制之勤。」

「夫子,莫不是欲吾投靠李解?」

「哈……」

老者笑著搖搖頭,「汝今時寄人籬下,若非李解,早亡矣。」

「……」

被老爹這麼一吐槽,當兒子居然沒話講。

實在是老爹這麼一說,才讓他想起來,要說「投靠」,其實從姑蘇動蕩之後,他們已經舉族投靠。

要不是李解的庇佑,整個吳國,想他們死全家的,不知道有多少。

李解這個野人頭子的威懾力,隨著戰績越來越輝煌,讓老世族們,也越來越忌憚甚至可以說是敬畏。

威震逼陽、威震中原、威震淮上……這根本不像是正常野人頭子應該能做出來的功業。

偏偏李解就是做到了。

「會稽山……隨老夫登山一觀。」

「嗨。」

來了一輛馬車,在「邯鄲會館」外停好,老者上車之後,馬車便緩緩地朝著會稽山而去。

到了山上,老父子到了當初吳王駕崩處,老者在當初勾陳所在的位置,遠眺著浙江入海口的滾滾波浪。

海浪就像是一條白線,宛若千軍萬馬,呼嘯著衝擊海岸線。

良久,老者才道:「若非李解,老夫當日……或許會徑自前往會稽,為宗桑出謀劃策。」

「啊?!夫子!這……」

「汝是否在想,君臣一場,先王待老夫不薄,為何這般思量?」

「正是!」

「老夫為謀臣,又非吳人,君臣一場,已助先王霸業,互不相欠……」

負手而立的老者很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又說了一個讓兒子無比震驚的秘密,「當日老夫若是不走,只怕為李解所殺。若同行者為舊日同僚,必能放老夫一條生路。唯李解此人,殺人只在一念之間。」

「那夫子為何又將族人,交託於李解之手?」

「老夫亡命於江湖,於先王而言,等同於自戕。李解又何必同死人計較?再者,越國贈予老夫一雙璧人,老夫連看都不曾看一眼,便轉贈李解,看在美色份上,也當行個方便。」

「……」

當兒子差點滾下會稽山,尋思著這他娘的原來當初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這要是老爹你摸了兩把越國小妹妹,又或者李解這條野狗突然人來瘋,就是要裝逼給吳王看,那不是死全家?

然而這話當兒子的不敢問,也不敢說,只好默默地放在心裡。

「唉……笑談而已,你又何必當真?」

「……」

當兒子的聽了,更添十倍的鬱悶。

會稽山頭,老者看著遠方的白色波浪形成了一條接著一條的線,後面的浪,就像是要追趕前面的浪,一層層地,一道道地,直到碰撞在海岸線上,徹底消失殆盡,後浪才又變成了前浪。

「若吳國有變,自認事不可為,便離開吳國,前往晉國吧。」

「嗨!」

「有李解在,先王駕崩之危局,不復存在。」

「嗨!」

「無根之謀臣,唯亂局方能安身。」

老者一聲感慨,嘆了口氣,「倘使李解趁勢而起,汝便好好做個吳人罷!」

「嗨!」

登山觀海之際,卻聽馬蹄車轍聲傳來,不多時,就看到一輛戰車前來。

車上,正是老將工虎。

一身戎裝的工虎,披堅執銳腰挎吳鉤,到了會稽山上,見到老者之後,上前單膝跪地,抱拳行禮道:「工虎見過太宰!」

「同朝為臣,何必如此大禮,工將軍快快請起。」

「還請太宰返回姑蘇,輔政少君!」

「老夫非是吳人,大仇已報,無憾矣。」

此言一出,工虎雙眼頓時流露出了失望,只好點點頭道,「先王滅越之時,還曾說起太宰。」

「君臣一場,老夫亦是想念先王。」

面帶微笑,看不出悲喜,消失已久的吳國原太宰子起,此刻道:「有云:落葉歸根。老夫當復歸晉國,以求尺寸藏身之地,傳授子孫。還望將軍勿怪。」

「豈敢,虎只望太宰得償所願。」

「善。」

子起微微頷首,依舊面帶微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