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艾米利奧相比,艾米莉亞簡直高明太多!第二天,巴利沒有露面,她多少有些驚訝。但表面上,她卻努力不讓人看出她內心的介意。「他不舒服嗎?」她問艾米利奧。這讓艾米利奧想起來,每次提起巴利,她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儘管如此,他卻一刻都不曾懷疑自己對她的判斷。對於她的問題,他只回答「不」,便沒有勇氣再多說一句話。他曾受過的相同的苦難正懸在這個不堪一擊的人的頭上,而她卻沒有絲毫預感——因此,他的內心便生出一股不可阻擋的憐憫之情。更何況,給她帶來致命打擊的,正是他本人。的確,他已經做了出擊的動作,只是那劍仍然懸在半空之中,隨時都會落在她毫無防禦的頭部,將其砍落在地。那張溫順的臉龐,因她英雄般壯烈的努力才稍顯平靜,而如今,這平靜也很快就要從她臉上消失。他多想將妹妹攬入懷中,在悲傷到來之前,給她安慰,但他不能這樣。因為這麼一來,他就會臉紅,就像當著她的面,說出自己朋友的名字一樣。自此,兄妹之間,便有了隔閡,這是因為艾米利奧對她的不公。然而,他還沒有完全意識到這個問題。他仍然以為,等艾米莉亞感到無助、到處尋找依靠時,他就可以隨時出現在妹妹身邊。這時,他就可以向她敞開懷抱。對此,他確信不疑。艾米莉亞天生性格像他:遇到困難時,她傾向於求助那時剛好在自己身邊的人,不管他是誰。因此,他就任由她繼續期待巴利的到來。

然而,艾米利奧自己卻無法忍受這樣的等待。艾米莉亞除了那個常問的問題:「巴利不來了嗎?」別的什麼也不問,這也需要很大的勇氣。過去,他們總是在飯桌上給巴利留著座位,而現在,他的杯子卻被艾米莉亞再次小心翼翼地放入碗櫥——艾米莉亞把這個碗櫥當作餐具櫃。這個杯子後面放的,是巴利過去用來喝咖啡的杯子。放好之後,艾米莉亞鎖上了櫃門。她動作平靜且緩慢。她轉過身時,他小心翼翼、聚精會神地看著她,他想像自己可以在她身上每一處虛弱的跡象里,找到她痛苦的依據。她的肩膀一直是那樣低垂嗎?她本就瘦弱的脖子,是不是在過去的幾天里變得更加瘦弱了?

她回到桌旁,挨著他坐下。他心裡想:「看!她臉上那淡定的表情,說明她已經決定了再耐心等上二十四個小時。」他不禁對她產生了由衷的敬意:換作是他,他連一個晚上也等不了。

「巴利先生為什麼不來了?」第二天放杯子的時候,她問道。「可能他覺得和我們在一起太無聊了吧。」艾米利奧猶豫了一會兒。他決定委婉地暗示艾米莉亞,讓她明白巴利的想法。然而,艾米莉亞似乎並沒有留意到他的暗示,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到原來的角落。

於是,他終於下定決心消除艾米莉亞內心深處那縹緲的希望。看到盤子上放了三個杯子,而不是兩個的時候,他說:「不要再麻煩給斯蒂凡諾準備咖啡了,我覺得他很長時間之內都不會來了。」

「為什麼?」她手裡拿著杯子,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他居然沒有勇氣說出事先準備好的那些話。「因為他不想來。」他簡短地回答。為什麼要讓她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驚慌失措地暴露自己的內心呢?讓她繼續相信那些幻想,給她時間慢慢消化悲傷,不是更好嗎?於是,他說巴利那個時間段來不了他家,是因為工作太忙了。

「工作太忙?」她重複著,轉向碗櫥。杯子從她手裡滑落,卻沒有打碎。她撿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擦乾淨,又放回原處。然後,她坐到艾米利奧旁邊。「又要等二十四個小時。」她自言自語道。

第二天,巴利和艾米利奧一起走到他家房門口。雖然不願這樣,但艾米利奧也不好阻攔巴利。巴利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一樓的窗戶,又很快低下頭來。他一定是在某個窗戶那兒看到了艾米莉亞,但他卻連個招呼都不打!艾米利奧也馬上抬頭看了一眼,但是,就算她剛剛在窗口那兒,現在也已經回屋了。他本想責怪巴利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但又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看見她。

他心情沉重地上了樓。她肯定已經明白了一切。

她沒有在餐廳。但她很快就進來了,她走得很快。一看到他,她就停下了腳步,使勁兒關著那扇根本關不上的門。顯然,她剛才在哭。她的眼瞼紅紅的,頭髮濕濕的。很明顯,她剛剛洗了把臉,為了洗掉臉上的淚痕。吃飯期間,他一直擔心她會問他一些無法回答的問題。然而,她什麼都沒問。她焦慮不安,甚至沒有勇氣說話。對於自己的焦慮,她解釋說,是因為自己沒睡好覺。桌上沒有擺放巴利的玻璃杯和咖啡杯——艾米莉亞已經放棄等他了。

但是,艾米利奧還在等待。他在等待她的哭泣,她悲痛的聲音——對他而言,這將是極大的解脫。然而,這樣的解脫他還要等很久。過去他每晚回家的時候,內心總是充滿了希望和擔心。他怕看見她流淚的樣子,怕她講述自己的失落,然而,他卻發現她安靜而沮喪,那緩慢的動作,透露了她的疲憊。她像往常那樣,包攬了所有的家務,她還是那樣盡心儘力。她又開始跟艾米利奧嘮叨這些家務,就像他們父母剛去世時那樣。那時他們兄妹二人,獨自活在這世上,雖然家裡貧窮,但他們二人卻努力把家裡裝扮得更好看一些。

他被這種不容言說的悲傷圍繞著,真像一場噩夢。而伴隨著各種疑慮,她的痛苦也在不斷增加。艾米利奧有時甚至懷疑,她會不會已經猜出了事情的真相,然而,一想到要給她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做,他就渾身戰慄,因為現在他自己都難以理解自己的行為。有時候,他覺得她那雙灰色的眼睛,用充滿疑問的眼神看著他。噢,那雙眼睛裡,再也沒有一絲閃動的亮光!她的眼神嚴肅而堅定,似乎一定要搞清楚這巨大痛苦背後的原因。終於,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一天晚上,巴利要去赴約——大概是和某個女人。於是,艾米利奧決定和妹妹待在一起。然而,兩個人坐在一起,一言不發——這也是一種痛苦。儘管他們都滿懷心事,但誰也不敢開口。於是,他拿起帽子,準備出去。

「你要去哪兒?」她問道。她一邊把頭靠在胳膊上,一邊用叉子慢悠悠地敲打著手裡的盤子,以此解悶。僅這一句話,他就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了——她需要他。如果說兩個人的夜晚已經沉悶無聊的話,那艾米莉亞一個人待著,豈不是更加如此?

他扔下帽子,說:「我想到外面走走,散散心。」突然間,那種噩夢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他突然有了靈感——如果他不能跟她談論她的困難,至少他可以跟她談談自己的事,好分散她的注意力。她馬上停止敲打盤子,轉身看著他,想知道「絕望」這種東西在別人臉上是什麼樣子。

「可憐的孩子!」她低語著。她看著他那蒼白的臉色和困惑的表情。然而,她還是猜不到他焦慮的原因。她想讓他對自己敞開心扉,於是問道:「從那天以後,你再也沒見過她嗎?」

他終於向她敞開了心扉,這無疑是種解脫。他說他再也沒見過她。他在外面一刻也不停地尋找她。但是,他一直小心地不讓別人看出自己的動機,他從不在那些他知道她可能會在特定時間經過的地方停留。但是,他從沒見過她,從沒見過。好像自從他離開了她,她就再也不想在街上被人看見了。

「是的,很有可能。」艾米莉亞說,她一心一意地想知道哥哥的痛苦的所在,想幫他治癒。

艾米利奧不禁笑了。他說,艾米莉亞不可能徹底弄懂安吉麗娜這個人。他已經離開她一個星期了,現在他確信,她已經完全把他忘了。「請不要笑我,」他說,雖然他看得出來,她絲毫沒有嘲笑他的意思,「她就是這樣的人。」他開始講述安吉麗娜的故事。他說起她的輕浮,她的虛榮,還有其他對他至關重要的品質。艾米莉亞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地聽著,沒有半點驚訝。艾米利奧覺得她在研究他的愛情,好找到和她自己愛情的相似之處。

就這樣,他們愉快地度過了半個小時。看起來,造成他們之間分歧的原因似乎已經蕩然無存,這甚至還可以幫助他們兩人再次團結起來。在此之前,他幾乎從不提起安吉麗娜,除非是為了釋放自己內心深處的愛和渴望,而他現在這樣,也只是為了給自己的妹妹帶來快樂。對於艾米莉亞,他心懷柔情,他覺得她這麼聚精會神地聽他說話,就是在向他發出原諒的信號。

正是他話里的溫柔,讓那天晚上的結束不同尋常。他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又馬上問道:「你呢?」他想都沒想,話就直接說出了口。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壓抑著那份想讓妹妹對自己坦白的慾望,而現在,片刻的軟弱就讓他屈服於自己的慾望。既然對她的傾訴讓他如釋重負,那麼,試著讓艾米莉亞敞開心扉,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但是,艾米莉亞卻不這麼想。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使勁兒盯著他,眼神里充滿了恐懼。「我?我不明白。」如果說她以前不明白,那現在看到他因她的困惑而陷入的尷尬,她肯定什麼都懂了,「你瘋了吧!」她已經明白了,但很明顯,她想不明白艾米利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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