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利下定了決心要幫他朋友治癒愛情的傷痛。那天晚上,他和艾米利奧共進晚餐。剛開始,他似乎並不急著打聽發生了什麼。但是,艾米莉亞一離開房間,他就心不在焉地問:「你教會她誰是她需要應付的對象了嗎?」他一邊看著天花板,一邊抽著煙。

艾米利奧的肯定回答,未免帶著自我吹噓的語氣。然而,在其他事上,他也實在沒有這樣自大的資格。

艾米莉亞很快就回來了。她跟巴利講了中午那會兒她和哥哥之間小小的爭吵。她覺得因為飯還沒做好就去指責一個女人很不公平——這取決於烤箱的溫度,而她家廚房裡目前還沒有溫度計。「但是,」她一邊說,一邊溫柔地沖她哥哥笑著,「他不用為那些話負責。他回家時心情不好,要是不發泄出來,他會憋壞的。」

巴利根本沒想到,艾米利奧的心情不好,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今天心情也很糟糕。」為了配合他們的對話,巴利只好這樣說。

艾米利奧馬上反對,說他今天心情很好。「你不記得我今天早上有多高興嗎?」

艾米莉亞講了他們之間吵架的事情,似乎那是一件高興的事兒。很明顯,她提這件事只是為了讓巴利開心。她忘了自己也或多或少地在他們的爭吵中受傷,她甚至忘了艾米利奧還求她原諒。對於她的這種健忘,艾米利奧很是惱火。

當兩個男人獨自走在街上時,巴利說:「看我們現在多自由,這樣不是更好嗎?」他挽著朋友的手臂,親切地拍打著。

但是,艾米利奧卻不這樣想。他意識到,自己應該上演一場關於感情的不同尋常的表演。他說:「當然,這樣更好,但要我適應新的變化,還需要一段時間。現在,即便和你在一起,我也常常覺得非常孤獨。」巴利還沒問,他就講起了那天早上他去法比奧的事情。但他沒說,其實他昨天夜裡也去了那裡。他說起安吉麗娜聲音里所帶著的痛苦。「那聲音讓我很感動。那一刻,我覺得她還是愛我的,因而也很難下定決心離開她。」

巴利突然嚴肅起來。「把記憶留在心裡,」他說,「但是,再也不要見她。記住你因她而產生的那種嫉妒,這樣,你就再也沒有想見她的慾望了。」

看到巴利替自己著想,艾米利奧深為感動。「還有,」他說,「我從沒像現在這樣,因為嫉妒而如此痛苦。」當著巴利的面,他聲音低沉地說:「答應我,不管你聽到關於她的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但是,永遠不要見她——永遠不要,永遠不要——如果你在外面碰到了她,馬上告訴我。答應我,一定要這樣。」

巴利猶豫了一下。對他而言,要他做出這樣的承諾,真是奇怪。

「我受夠了嫉妒,除了嫉妒,還是嫉妒。別人我也嫉妒,但我更嫉妒你。我已經接受了那個傘匠的存在,但我永遠也無法接受你。」他的語氣,一點兒也不像開玩笑。他想激發巴利的同情心,好讓他立馬答應自己的要求。如果巴利拒絕自己——艾米利奧已經下定決心,他就馬上飛奔過去找安吉麗娜。他不想看到朋友在她身上佔便宜。他一直盯著巴利,眼神裡帶著威脅。

巴利很快就猜到了艾米利奧的想法,並對他感到深切的同情。他鄭重地答應了他的要求。接著,為了轉移艾米利奧的思緒,他說他也同樣後悔不能再去見見安吉麗娜。「我一直想給她畫幅素描,因為我覺得你肯定想要。」那一刻,他的眼神里有種夢幻,似乎他正在心裡勾勒她的輪廓。

艾米利奧忽然變得非常警覺。他像小孩子一樣急著提醒巴利,讓他別忘了他幾分鐘前的承諾。「你已經答應我了,就不能反悔。要找靈感,去別的地方找吧。」

巴利發自內心地笑了。但是,他驚訝於艾米利奧如此熾熱的感情。他說:「誰能料想到,這次冒險會在你生命里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當然,如果你對此沒有感到痛苦的話,這次冒險也很荒唐可笑。」

接著,巴利開始自嘲般地自我分析,哀嘆他悲慘的命運。他說,他想讓所有朋友都知道,他是怎麼看待生活的。從理論上講,他從不覺得生活有多嚴肅,而實際上,他也從不相信生活給予了他任何形式的快樂。他從不相信那些,也可以說,他的確從未追尋過快樂。然而,想要逃離痛苦又多麼不易!在他玩世不恭的一生里,連安吉麗娜都算得上是重要而嚴肅的一部分。

頭一個晚上,巴利的友誼對艾米利奧起了很大的作用。巴利的同情,讓艾米利奧基本恢複了平靜。首先,至少在那一刻,他相信巴利沒有和安吉麗娜在一起;其次,他那脆弱的心靈,總是需要別人的溫柔對待,而他之前又沒有找到可以依靠的人。或許,正是這種無依無靠的感覺,讓他絕望地受控於自己的情緒。如果他有機會給自己一個解釋,分析自己的感受,再聽聽別人的意見,他就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憤怒。

回家時,艾米利奧的心情比出門時平靜了許多。有時候,他自豪地認為,自己的固執是力量的源泉,現在,他再也不這樣想了。他不會主動去找安吉麗娜,除非她先來找他。他可以等待,他們的關係不能夠——也不可能——在他單方面讓步的基礎上得以恢複。

他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無論怎麼努力,他依然全無睡意。這讓他更加煩躁了,就像在以前的那些夜裡一樣。他躁動不安地幻想著夢的輪廓。在夢裡,他被巴利背叛了。是的,巴利背叛了他。不久前,他承認了想給安吉麗娜畫幅素描的想法。而現在,艾米利奧卻在他的畫室里看到他在給安吉麗娜畫半裸的畫像。巴利沒有料到艾米利奧會出現,驚訝地看著他。巴利想起自己之前的坦白,他請求艾米利奧的原諒。艾米利奧想好了怎麼表達自己的憤怒,怎麼侮辱他、懲罰他。這些話跟他說給安吉麗娜的那些話很不一樣,因為這次是他占理:首先,他和巴利是很長時間的老朋友了;其次,巴利之前對他鄭重承諾過。他的話,說得多麼委婉又巧妙!因為這些話是要說給能聽懂、能理解他的人。

然而,他的幻想被艾米莉亞的聲音打破,聲音從隔壁傳來,平靜而清晰。這場噩夢般的幻想結束了,讓他如釋重負。他從床上跳下來,耳朵靠在鎖眼上聽著。他聽了很久,卻也不知道艾米莉亞在說什麼,他只能聽到,那些話說得含情脈脈。艾米莉亞似乎在期待什麼,而對方也渴望這樣做。在艾米利奧看來,艾米莉亞似乎是想付出更多:她讓對方一定要這樣。這個夢,明顯是關於屈服的夢。這和前幾晚的夢一樣嗎?這個可憐的女人,她給自己創造了第二次生命,白天給不了的快樂,黑夜贈予她。

斯蒂凡諾!她說出了巴利的教名。「她也是!」艾米利奧苦澀地想。他以前怎麼沒發現呢?只有巴利在時,艾米莉亞才會變得有活力。突然之間,他意識到她一直以來對那個雕刻家的那種屈服,就像她在夢裡的這種屈服。她那雙灰色的眼睛,只有停在巴利身上時,才會閃爍著煥然一新的光芒。不用說,艾米莉亞也陷入愛河了,她愛著巴利。

艾米利奧回到了他的床上,然而,他卻無法入睡。他苦澀地記起,巴利是如何吹噓他總能激起女人的愛,他又是如何自我滿足地笑著說,他生活里唯一缺少的,就是藝術上的成功。最後,艾米利奧不知該繼續睡覺,還是從那場荒謬的夢裡清醒過來,他在半夢半醒之間沉迷著。艾米莉亞甘心臣服於巴利,巴利盡情享受著這種優越感,拒絕做任何補償。當艾米利奧完全清醒過來時,他沒有嘲笑自己的夢。在巴利這種品行低劣的男人和艾米莉亞那樣單純的女人之間,什麼事都會發生。他決定幫艾米莉亞脫離這場苦戀。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雕刻家趕出他家。雖然巴利沒有錯,但是,他過去在他家的那些時光,已經成了不幸的預兆。如果不是因為巴利,他和安吉麗娜之間的關係就會緩和很多,他們的關係就不會因為痛苦的嫉妒變得那麼複雜。而如今的分別,也會容易得多。

在工作上,艾米利奧越來越感到費力。他費了很大勁兒,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他找各種理由離開辦公室,花更多的時間來自我療傷。他滿腦子都是這些事,只要有機會從其他事中脫身,他的思緒就立馬轉移到這些讓人生氣的事上。他像一艘空空的船隻,連最邊緣的地方,都被這些令人氣惱的事情包圍著。這種感覺就好像肩膀上那種不可承受的重量突然被抬了起來。他的肌肉先是放鬆,然後擴張,然後又回到了原先的狀態。唯有下班的時候,他的快樂才是純粹的,不過,這種快樂也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剛開始,他的悲傷和渴望全部被那種狂喜所取代,然而,一旦嫉妒的念頭佔據了他的內心,他的痛苦幾乎讓他顫抖。

巴利在路上等他。「嗨,最近如何?」

「哦,還好,」艾米利奧聳聳肩膀,「我覺得今天早上真是難熬。」

巴利看到艾米利奧那蒼白又絕望的神情,明白他正遭受著怎樣的痛苦。他決定對他的朋友溫柔點兒。他提議他們一起吃飯,下午的時候,一起散散步。

艾米利奧有些猶豫地答應了,但巴利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猶豫。有那麼一刻,艾米利奧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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