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後,他醒了過來,天已大亮。他很快明白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但他沒有立馬意識到自己的痛苦,並且自我安慰:令他苦惱的,不是有人背叛了他,而是他不能對他的背叛者馬上進行報復。用不了多久,她就會體驗到他的憤怒,並發現自己被人拋棄。一旦他發泄出自己的怒氣,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就到此終結了。

他什麼都沒跟妹妹說,就出去了。他會很快回來,去治癒她的那個他無意間偷聽到的夢。

微風吹著,他順著市民公園前行。他不僅迎風而行,而且路還是上坡,於是他不久便明顯地感覺到一種疲勞感,但這種疲勞感與昨晚那種痛苦的疲勞感不太一樣。在這個清新可愛的早晨,做些戶外鍛煉,他很開心。

他從沒想過自己要對安吉麗娜說什麼。他太自信了,不需要任何準備,他相信他最終可以把她打倒,然後拋棄她。

安吉麗娜的母親過來開門。她帶著他去她女兒的房間,安吉麗娜還在旁邊的房間穿衣打扮,他便像往常一樣陪著她。

哪怕是幾分鐘的延遲,都讓他感到痛苦。「安吉麗娜昨晚回家很晚嗎?」他問道,腦子裡隱約有著幾個問題。

「她一直和沃爾皮尼在咖啡廳,待到了差不多半夜。」老婦人一口氣回答道,她的鼻音讓這些話聽起來好像是每個詞語都粘連在了一起。

「但沃爾皮尼昨天不是出遠門了嗎?」艾米利奧說,很驚訝地發現母女一致。

「他本來應該去的,但他誤了火車,他現在應該在路上。」

他不想讓老婦人看到他不相信她,就保持了沉默。每件事都相當清晰,沒有騙他的可能,也沒有讓他對事實起疑的可能。他們肯定是要編造謊言的,巴利早已預見到了。

他發現在她母親面前,他可以毫不費勁地和安吉麗娜打招呼——像個心滿意足的戀人,一臉的平靜。這甚至給他帶來了真正的滿足感。他最終抓住了她,這次他不會在慣常的衝動之下,立馬把事情一筆勾銷。他會讓她先說。他會讓她說遍她所有的謊言,以便徹底揭穿她的卑鄙。

他們獨處時,她站在鏡子前,整理她的捲髮,她甚至不回頭看他,告訴他昨晚在咖啡廳的事情,還有巴利如何監視他們。她一直開心地笑著,看起來生氣勃勃、面色紅潤,這讓艾米利奧更生氣了,甚至比聽到她的謊言更加生氣。

她告訴他,沃爾皮尼突然回來,讓她很煩。據她所說,她接待沃爾皮尼時,說了下面這些話:「你這麼擔心我,不覺得累嗎?」

她繼續說,顯然是想取悅於他。而他則相反,想著兩人當中,沃爾皮尼的形象更加可笑。要騙他,她總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要挖空心思,才能讓他盡量不起疑心。要騙沃爾皮尼,就容易多了。如果——似乎可能性很大——安吉麗娜的把戲,對她和她母親而言一樣有趣,那很可能她們嘲笑最多的,該是他了。同時,她們還是有點兒害怕沃爾皮尼。

這一陣陣的憤怒襲上心頭,他顫抖著,臉色蒼白。

但她繼續不停地說著,似乎她的目的,就是要讓他變得麻木,好像她在給他時間,讓他恢複。

為什麼這麼悲慘?為什麼要反抗自然法則?安吉麗娜是個迷失的女人,即便當她還在母親子宮裡的時候。她和母親之間的這種共謀,正是他最厭惡的。

懲罰她也沒什麼用:她根本配不上,她只不過是普遍規律的受害者。隱藏在他體內的自然主義元素,復活了,但他還不能立馬放棄復仇的慾望。

安吉麗娜最後意識到,他的舉止有些怪異。她走到他旁邊,用責備的語氣說:「你還沒吻我呢!」

「我再也不會吻你了。」他平靜地說,眼睛盯著那雙紅唇,他再也不會去親吻了。他不知該說什麼,就站了起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會馬上離開。那麼短短的一句,肯定還沒完。他忍受了這麼多,怎麼能夠補償的啊?但是,他希望說了那句話,就會讓她覺得他要永遠離開她了。結束那種齷齪的關係,這的確是個體面的方式。

她馬上猜到了一切,想到他不給她時間為自己辯護,她語氣平淡地補充道:「告訴你那個男人是沃爾皮尼,是我不對。其實他不是!是茱莉婭求我這麼說的。因為她的緣故,他才來這兒陪我們。她陪過我們好多次了,為了公平起見,我應該至少陪她一次。說起來好笑,他愛她愛得死去活來,甚至比你愛我更瘋狂。」

她停了下來。她看他臉上的表情,覺得他一刻也不曾相信她。告訴他這麼兩個明顯的謊言,這讓她很是痛心。她雙手放在身旁的椅背上,顯然,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抓得住椅子。她面無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牆上那個灰色的斑點。她受苦受難時,一定就是這個樣子的。

向她展示自己無所不知之後,他內心有一種莫名的快樂。在他眼裡,她完全被毀了。不久之前,簡單幾句話就讓他很滿足了,但是現在,安吉麗娜悲傷的尷尬處境,讓他變得健談起來。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一種極大的快樂。在情感方面,這是安吉麗娜第一次讓他充分滿意。靜靜地站在那兒,她是可愛的情婦的化身,但卻擔上了不忠的罪名。

然而,不久之後,有那麼一刻,對話開始變得具有了喜劇的味道。為了傷害她,他列舉了她在咖啡館花那個傘匠的錢所拿的東西。「茱莉婭要了一小杯透明的飲料,你要了一杯巧克力,還有一些蛋糕。」

於是她,唉!開始竭力為自己辯護,她臉紅了,無疑是一副具有美德的人被冒犯的樣子。似乎是她受到了無端的指責。艾米利奧意識到,在那點上,巴利肯定錯了。

「巧克力!我自己都受不了!說我喝巧克力!我點了一小杯東西,我記不清是什麼了,我甚至什麼都沒喝。」她很投入地說著,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來說明自己是無辜的。但她聲音里含著惱怒,好像在後悔沒有多吃點兒——雖然她很節制,卻也沒能改變自己在艾米利奧眼中的形象。她做出那樣的犧牲,真的只是為了他。

他竭力消除那走調之音,否則會破壞了他最後的告別。

「夠了,夠了,」他不屑一顧地說,「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深愛過你,僅憑這一點,我就有權要求特殊的待遇。如果一個姑娘允許一個年輕男性告訴她『他愛她』,那麼,她就屬於他了,也就沒有權利隨心所欲了。」話語雖然微弱,但確切地表達了他內心想說的話,也就是愛人之間責備的語氣。實際上,他沒有其他的請求,只是告訴她:他愛她。

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感到那樣說話會將自己暴露無遺,因為他對每件事都有分條縷析的習慣,所以很快找到了另一個更有力的論據:將她拋棄。早些時候,他對安吉麗娜的痛苦幸災樂禍,他曾想過,他可以和她多待一會兒。他曾經希望事情的發展有所不同。但現在,他感覺危險無處不在。他曾提到,他自己沒有權利,而當她再沒有什麼可以爭論的時候,她很有可能就會接受他的建議,然後問他:「你為我做了什麼,居然要求我遵從你的願望?」面臨危險,他決定逃離。「我們有緣再見吧,」他嚴肅地說,「等我平靜下來,我們有可能再見面。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我們最好不要見面。」

他走開了,但還是帶著羨慕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她站在那兒,臉色蒼白,眼睛大睜——一半由於恐懼,一半可能由於不知自己是否應該跟他再撒個謊,試圖讓他留下。他離開那房子,目的很明確。衝動之下,他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遠。但是,當他以這種堅毅不變的神態走路時,他痛苦地悲嘆著:他不能繼續看她痛苦的樣子了。看見他漸走漸遠,她發出痛苦的叫聲,這聲音還迴響在他耳畔。他繼續聽著這聲音,以便更好地將之銘刻於心。他覺得自己必須一直保留著它。這是她給過他的最為珍貴的禮物。

他再也不是別人的笑柄了,至少不在安吉麗娜的事情上成為別人的笑柄。無論她的未來生活如何,她肯定多年都忘不了這個深愛過她的男人——他並沒有把她當成慾望的對象,而是用整個靈魂來愛她。所以,她的第一個錯誤,就是傷他如此之深,讓他徹底放棄了她。這樣的記憶,或許也不足以拯救她,誰知道呢?安吉麗娜聲音里的痛苦,整個兒消除了他想從這件事中得出的科學性結論。

噢,不!他覺得關在辦公室里無法消除自己的煩躁。他回到家,想立馬上床睡覺。在他自己安靜的房間里,他的身體得以休息,他因此持續回憶著他和安吉麗娜的快樂場景,好像一切還在繼續。那天,他內心激動,本來可能會向妹妹吐露心事,但是,想起前天晚上的意外發現,他便決定什麼也不對她說了。他覺得妹妹離他很遙遠,她的內心,充滿著自己的慾望。總有一天,他會再次對妹妹關懷備至,但他覺得,他首先得淡定下來,平穩一下自己的情緒。把自己關在家裡,讓艾米莉亞隨便提問,在他看來簡直是忍無可忍的事情,他改變了自己的計畫。他告訴妹妹,他感覺不太舒服,但還要出去,因為他覺得戶外的空氣對身體有好處。

他說他身體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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