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不尋常的過去

第二天我在忐忑中度過,希望黑夜行者會回來,又隱隱覺得那不可能。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這種陰沉的感覺越發明顯,讓我心裡發涼。

我心裡有很大一塊地方空了,我連想都不敢多想,更別說如何填補,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我不想說我此刻痛苦的感受,我總覺得那是種自戀加任性的表示,但我的確非常不舒服,整天都生活在一種黏稠的焦慮和恐懼中。

我的黑夜行者去了哪兒?為什麼?它還會回來嗎?這些問題無可避免地讓我陷入更深的思考中:黑夜行者到底是誰?它當初為什麼會來到我身上?

這也讓我清醒地認識到我是在如此依賴一個並非我本人的東西來確定自我——也許那就是我?也許整個兒黑夜行者的角色不過就是一種受過創傷的意識,一隻能夠捕捉被過濾了的現實那微弱閃光的網,它能保護我,不讓我知道自己那可怕的真面目。有可能。我懂得心理學基本常識,而且琢磨了有好一陣子了。我有什麼地方的確是不正常的,這倒無所謂,我對於自己的不正常安之若素。

起碼到目前為止是這樣。但突然我變成獨自一人,事情變得撲朔迷離。生平第一次,我非常需要弄清楚出了什麼事。

當然,工作不等人,沒時間讓我自省,哪怕是尋找失蹤的黑夜行者這麼嚴肅的課題。不行,德克斯特還得工作,尤其是德博拉正把鞭子揮舞得噼啪作響。

好在都是常規工作。我和法政科的夥伴們花了一早上時間仔細搜查了哈爾潘的公寓,想找出確鑿的犯罪證據。更好在證據比比皆是,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在他的衣櫥背後,我們發現了一隻濺了幾滴血的襪子;沙發下面是一隻白帆布鞋,上面也有血滴,浴室的塑料袋裡有一條褲子,邊緣有些燒焦了,上面有更多血跡,噴濺式的點狀物,被高溫烤得很硬。

找出來這麼多證據大概是件好事,因為德克斯特今天不如往常那麼聰明和狀態好。我發現自己魂不守舍、憂心忡忡,不知道黑夜行者還會不會回來,會不會在下一秒出現在衣櫥那兒,提著一隻髒兮兮的濺了血的襪子。如果這會兒需要做有難度的調查工作,我都不知道是否還能保持我那曾經相當高的職業水準。

好在工作沒什麼難度。大把證據一股腦兒地湧現出來,到處都是,清晰確鑿。這樣的現場極其少見,他畢竟有好幾天時間來收拾乾淨手腳。我在從事自己的業餘興趣時是很乾凈整潔的,可以片刻之間消除一切痕迹。哈爾潘則浪費了好幾天工夫,連最起碼的警惕性都沒有。這簡直近乎易如反掌。等我檢查了他的車子,就把「近乎」二字也抹去了。前座扶手上清晰地印著一個沾著乾涸血跡的大拇指指紋。

當然了,實驗室的化驗結果仍有可能證實那隻不過是雞血,哈爾潘只不過是在從事一個無害的業餘愛好,比如殺雞。不過我懷疑這種可能性。顯而易見,哈爾潘對別人干下了一些不大好的事。

可是,那小嘀咕仍然叩擊著我的神經,越來越響亮,那就是:這一切太容易了,容易得不對勁。但因為黑夜行者沒有親臨指導,我只能是自己想想。畢竟讓德博拉大失所望是件殘忍的事,隨著越來越多的證據匯攏起來,指向哈爾潘就是我們要抓的兇手,她已經興高采烈得都快燃燒起來了。

德博拉拽著我去審問哈爾潘時,一路上哼著歌兒,這更讓我緊張了。我們進入審訊室時,我看著她,我不記得上次她這麼開心是什麼時候,她甚至都忘了在臉上做一副永恆的不贊成的表情。這可真讓人擔心,這簡直是違法犯法嘛,就好像95號州際公路的司機突然變得謹慎小心地駕駛。

「好了,傑瑞,」我們剛坐進哈爾潘對面的椅子,她就開心地說,「你想談談那兩個女孩嗎?」

「沒什麼好談的。」他說。他臉色慘白,幾乎泛綠,但神情比我們當初把他弄進來的時候鎮定了許多。「你們弄錯了,」他說,「我什麼也沒做。」

德博拉微笑著看看我,搖了搖頭。「他什麼也沒做。」她開心地說。

「有可能,」我說,「大概有人把血衣放到他的房間里,他那時正在看萊特曼①。」

「是嗎,傑瑞?」她問,「是別人把那些血衣放到你房間的?」

他看上去更綠了。「什麼——血衣——你們說什麼呢?」

她沖他微笑著:「傑瑞,我們找到了你的一條褲子,上面有血跡,和受害者的血型符合。我們發現了一隻鞋和一隻襪子,同樣的結果。我們還在你的車裡發現了一個沾血的指紋。你的指紋,她們的血。」德博拉朝椅背靠去,抱起雙臂:「這些幫你想起來什麼了嗎,傑瑞?」

哈爾潘在德博拉說話的時候開始搖頭,而且他一直在搖頭,好像那讓他很舒服,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在幹什麼。「不,」他說,「不,那簡直都——不。」

「不,傑瑞?」德博拉說,「不什麼?」

他仍然搖著頭。一滴汗被甩了下來落在桌子上,我聽見他在費力地呼吸著。「拜託,」他說,「這簡直是瘋了。我什麼也沒做。為什麼你們……這簡直是卡夫卡,我什麼也沒做。」

德博拉轉向我,挑起一隻眉毛。「卡夫卡?」她說。

「他覺得他是一隻蟑螂。」我告訴她。

「我只是個傻警察,傑瑞,」她說,「我不知道卡夫卡。但我知道證據確鑿。而且你知道嗎,傑瑞?我看見你的房間里到處都是證據。」

「可我什麼也沒幹。」他哀求道。

「好吧,」德博拉聳聳肩說,「那你說說看,那些東西是怎麼到了你的房間的?」

「威爾金乾的。」他說。他看上去挺驚訝,好像對自己剛說的話吃了一驚。

「威爾金?」德博拉說著看了看我。

「你隔壁辦公室的教授?」我說。

「是,沒錯,」哈爾潘說,突然來了精神,身子向前傾過來,「就是威爾金,只能是他。」

「威爾金乾的,」德博拉說,「他穿著你的衣服,殺了那兩個女孩子,然後把衣服放回到你的房間。」

「是,沒錯。」

「他為什麼那麼干?」

「我們兩個人都在爭終身教職,」他說,「只有一個人能得到。」

德博拉看著他,好像他剛剛在建議跳裸體舞。「終身教職。」她半晌才說,語氣里有一絲疑惑。

「是的,」他自我保護地說,「對任何一個學者來說這都是最重要的。」

「重要到要殺人?」我問。

他看著桌子上的某處。「就是威爾金。」他說。

德博拉看著他足有一分鐘,好像一個姑姑在看著她喜歡的小侄子。他也看著她過了幾秒鐘,然後眨眨眼,又低下頭看桌子,又轉向我,然後又低下頭看桌子。沉默繼續著,他終於又抬頭看向德博拉。「好吧,傑瑞,」她說,「如果你能說的就是這些,我想你可以給你的律師打電話了。」

他睜大眼睛看看她,但什麼也沒說出來,於是德博拉站起來朝門走去,我跟著她。

「拿下了,」她在走廊里說,「那個混蛋被我們捉住了,我們完勝。」

她說得這麼興高采烈,讓我忍不住說:「如果真是他的話。」

她果不其然瞪了我一眼:「當然是他了,德克斯特。天哪,別懷疑自己,你幹得很棒,我們總算有一次是手到擒來了。」

「我希望如此。」我說。

她把腦袋歪到一邊看著我,臉上還掛著得意的笑容。「怎麼了你,德克斯特,」她說,「是因為婚禮發愁嗎?」

「才不是,」我說,「我這輩子還沒這麼心滿意足過。我只不過是——」說到這裡我猶豫了,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可我心裡就是有著一種揮之不去又莫名其妙的不對勁兒。

「我懂,德克斯特。」她用一種溫和的語氣說道,卻讓我感覺更糟,「這案子看上去容易得不像真的,是吧?可你想想我們每天在別的案子上遭遇的麻煩,所以偶爾地我們也會落個容易些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說,「反正就是覺得不對勁。」

她從鼻子里哼哼了一下。「根據從這傢伙身上查出的確鑿無誤的證據,根本沒人在乎誰覺得怎麼樣,德克斯特,」她說,「你幹嗎不開心點,享受辛勤工作一天後的成果呢?」

我知道這建議很好,但我無法接受。儘管沒有黑夜行者向我輸送那熟悉的低聲提示,我還是得說點什麼。「他看上去真的不像在撒謊。」我說,但語氣有些無力。

德博拉聳聳肩:「他是個瘋子,這我沒辦法。就是他乾的。」

「但如果他的確有些精神不正常,怎麼突然間就發作了呢?我是說,他三十多歲了,這是他第一次幹壞事?說不通啊。」

她拍拍我的肩膀,又一次笑了起來:「說得好,德克斯特。你幹嗎不上網查查他的背景?我肯定咱們能找出來些什麼。」她看看手錶,「新聞發布會後你馬上就開始查,好嗎?來吧,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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