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山特利神甫

沒有鮮血飛濺的犯罪現場本該是我放大假的時候,但我的心情卻輕鬆不起來。我四處搜尋了一陣,從膠帶附近進進出出,卻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德博拉好像也跟我沒什麼好說的,這讓我感覺很孤單、無聊。

一個正常人發點小脾氣會被原諒,但我不是正常人,所以我沒這個權力。也許我得該幹嗎幹嗎,想想那些重要的值得我關心的事情,孩子、餐飲策劃、巴黎、午餐……有這麼多事呢,難怪黑夜行者有點意興闌珊。

我又看了一眼那兩具烤糊了的屍體。她們沒有變得更邪惡,仍然是死的。可是黑夜行者依然沉默著。

我走回德博拉站著的地方,她正在和安傑爾說話。他們一起期待地看著我,可我什麼見解也提供不出來,這讓我顯得非常不酷。我使勁綳著不讓自己臉色變綠,正在這時,德博拉從我肩膀上望過去,哼了一聲說:「真他媽是時候。」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一輛警車剛剛停穩,一個全身雪白的男人下了車。

邁阿密地區山特利神甫駕到。

我們的城市一直有任人唯親的風氣,腐敗起來更是會讓「特威德老大」眼紅①。每年都有幾百萬美元花在憑空捏造出來的諮詢費上,大把預算超支,工程遲遲沒動靜,因為已經包給了某人的丈母娘。還有的錢花在了造福一方百姓的重要事物上,比如給政客的超級粉絲購買豪華汽車。所以,這樣一個城市提供薪水和福利給山特利神甫是太正常不過了。

但讓人驚訝的是,他自己掙錢。

每天日出之時,神甫會出現在法院,他往往會撿到一兩隻祭祀用的小動物屍體,他們的主人殺掉它們為自己懸而未決的重要官司祈福。沒有哪個正常的邁阿密居民會去碰這些玩意兒。當然這些小動物的屍體暴露在邁阿密的司法大殿前總是很不雅的,於是神甫會弄走這些祭品,還有人們丟棄的瑪瑙碎片、羽毛、珠子、護身符和圖片,他會小心不觸犯奧力沙——山特利的指引之神。

不時有人請他去為重要場合作法,比如為某個以低價勝出的過街天橋工程祈福,或者給「紐約噴氣機」下咒①。這會兒出現在現場,肯定是被我妹妹德博拉請來的。

神甫是個年約50歲的黑人,6英尺高,留著很長的指甲,腆著一個大肚子。他穿一條白褲子,一件白色古巴襯衫,足登涼鞋。他步履沉重地走下警車,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耐煩,好像一個政府小文員重要的文件歸檔工作被半道打斷了。他邊走邊從襯衫下面摸出一副黑色玳瑁框眼鏡。他戴上眼鏡走到屍體旁,等看清楚了眼前的東西,他死死地站住了。

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向後退去,眼睛卻依然盯著屍體。當退到大約30英尺之外時,他轉身走向警車,並鑽了進去。

「這是他媽的怎麼了?」德博拉說,我挺同意她對這情景所做的總結。神甫砰地關上車門,坐在前座,直勾勾地瞪著前方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德博拉嘀咕了一句:「靠。」便向警車走去,我好奇地跟著。

我走過去時,德博拉正敲著副駕駛一側的車窗玻璃,可神甫仍然紋絲不動地呆視前方,牙關緊咬,面色嚴峻,假裝沒注意到德博拉。德博拉再用力敲,他搖搖頭。「把車門打開。」她說著,語氣好像在說「繳槍不殺」。神甫更使勁地搖頭,德博拉更用力地敲窗。「開門!」她說。

最後,他搖下車窗。「這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說。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德博拉問他。

他只管搖著頭。「我得回去工作了。」他說。

「是帕羅·馬優比乾的?」我問他。我一插話,德博拉瞪了我一眼,但我的提問很正常。帕羅·馬優比是山特利的一個神秘分支,儘管我對其幾乎一無所知,但在我自己的業餘研究中,一些非常殘忍的殺人案似乎和他們有關聯,這讓我覺得興趣倍增。

但神甫還是搖頭。「聽著,」他說,「這案子有名堂,你們不懂,也不會想知道的。」

「是不是和那些案子是一起的?」我問。

「我不知道,」他說,「可能。」

「你能幫我們什麼?」德博拉問道。

「我什麼也幫不了,因為我什麼也不知道。」他說,「但我不喜歡這件事,我也一點都不想碰它。我今天還有別的重要事情,跟警察說一聲我得走了。」他搖起了車窗。

「靠。」德博拉說,她譴責地看著我。

「哎,我可什麼都沒幹。」我說。

「靠,」她又說,「你剛才說的是他媽的什麼意思?」

「我真的什麼都不清楚。」我說。

「是嗎?」她說著,看上去完全不相信,這可真是諷刺。我是說,我撒謊的時候大家總是信我,可當我真的一頭霧水的時候,我這親親的妹子卻死活不信我。神甫的反應好像和黑夜行者很一致,這在告訴我什麼?

我發現德博拉還在瞪著我,她的表情極度不滿,我沒法繼續我的深刻思考了。

「你找到失蹤的頭了嗎?」我問道,自己覺得這問題很中肯,「如果看看他對頭幹了什麼,也許能多了解些案子的線索。」

「沒找到,一隻頭也沒找到。我除了一個對我吞吞吐吐的兄弟外什麼也沒找到。」

「德博拉,真的,這種總在懷疑的表情對你的面部肌肉不好。你會長褶子的。」

「除了長褶子,說不定我還能捉住兇手。」她說著朝那兩具焦屍走去。

鑒於我已經沒什麼用處了,至少我妹妹是這麼認為的,我待在現場實在沒多少事情可做。我收拾起檢驗工具箱,從兩具屍體的脖子周圍取了少量黑色乾燥的痂塊,然後便打道回府。還有足夠時間吃午餐。

可是,唉,倒霉的德克斯特一定是被人在後背做了記號,所以麻煩總是接連不斷。我剛收拾乾淨桌面,準備投身到下班的洪流中時,文斯·馬索卡溜進我的實驗室。「我剛和曼尼談了,」他說,「他明天早晨十點能見我們。」

「這消息太棒了,」我說,「如果你說說誰是曼尼,他幹嗎要見我們,就讓這消息好上加好了。」

文斯看著我,好似有點委屈,那是我從他臉上看到的為數不多的真誠表情。「曼尼·波爾克,」他說,「金牌餐飲策劃。」

「音樂頻道的那個?」

「是啊,就是他。」文斯說,「那傢伙獲過所有大獎,還上過《美食家》雜誌。」

「噢,對,」我支吾著想拖延時間,希望能突然靈感迸發,讓我能逃避這可怕的命運,「一個獲大獎的廚師。」

「德克斯特,他真的特別有名。他能讓你的整個婚禮震了。」

「嗯,文斯,真棒,可是——」

「聽著,」他用堅定不移的語氣說,我還從沒見他這樣過,「你說過你會和麗塔談,然後讓她決定。」

「我說了嗎?」

「你說了!我可不答應讓你把這麼寶貴的機會給錯過了,尤其是我知道麗塔會特別喜歡這個的。」

我不知道他怎麼會這麼肯定。畢竟和這個女人訂婚的是我,我都不了解什麼樣的廚師才能讓她喜出望外,他又怎麼能知道。可是我這會兒也不想刨根問底他憑什麼知道麗塔想要和不想要什麼。又畢竟,一個會在萬聖節裝扮成香蕉女郎卡門·米蘭達①的男人想必比我更知道我未婚妻想要什麼樣廚師。

「好啦,」我說,打定主意採用拖延戰術,「這件事,我會回家和麗塔說的。」

「快點。」他說完走了。他走的時候並不是怒氣沖沖,但還是摔了一下門。

我收拾好桌子,出門匯入繁忙的車流中。回家路上,一個開豐田SUV的中年男人在我後面不知為什麼按起喇叭。五六個街區後他超過我,擦身而過時他扭動方向盤朝我靠近,我被他的虛晃一槍給逼得開上了便道。儘管我讚賞他的氣質,也樂意奉陪跟他干一架,但我還是老實開著車。沒必要跟邁阿密司機講道理,你只需放輕鬆,把暴力當樂子看。當然了,我對這個很在行,所以我只是微笑著沖他揮揮手,他猛踩油門以超過限速六十邁的速度消失了。

一般情況下,我覺得這種夜晚返家路途上的追殺是結束一天緊張工作的最好方式。目睹那些憤怒和想殺人的慾望總能讓我放鬆神經,讓我有一種重返故鄉的感覺。可是今夜我卻很難調動起愉快的心情。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有這種反應,可是事實上,我很憂心忡忡。

更糟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只不過是黑夜行者在那個兇殺現場對我使用沉默策略。以前從未這樣過,我只能相信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那可能威脅到德克斯特的生命。可到底是什麼?而且我又怎麼確定真有這麼回事?我連黑夜行者本身是什麼都不知道,除了它總是在那裡給我提供靈感和意見。我們以前也見過燒焦的屍體和很多陶瓷製品,從來沒有這麼異常的反應。是因為兩個東西組合到一起了嗎?還是完全巧合,和我們看到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越想越糊塗,車流則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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