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戈斯特利小姐一回來,便通知了他。他馬上到她那兒去看她,此時他方才再度有了糾偏補弊的依據。當他跨過位於馬鮑孚區的那樓中狹窄的門欄時,這個依據就再次幸運地呈現在他的面前。在這屋子中,她用她在多次旅遊的過程中憑一時的興趣搜集到的東西,布置了一個安樂窩。他馬上就意識到,在這裡而且只能在這裡,他才能找到他第一次登上查德家的樓梯時所預想的福。他本來會因為發現自己如此深地「陷入」這個地方而感到害怕,要不是因為他的朋友也在場,並幫助他衡量自己胃口的大小。他一看見她的房間,就覺得它不大而且擠得滿滿的,那些收藏品使得它顯得有點幽暗,但仍搭配合理,相得益彰。不管他往什麼地方看,他都能看到一支舊象牙或者一幅舊錦緞,他也不知道該坐在什麼地方才好,生怕自己坐錯了地方。他突然覺得這個房間的主人的生活要比查德或巴拉斯小姐的生活豐富得多。儘管他最近眼界有所擴大,見的「東西」比以往多,但眼前這一切仍使他增長了不少見識。眼睛的慾望和生活的驕傲構成了它們的聖廟。它是神壇里最隱蔽的角落,如同海盜的巢穴一般黑暗,在黑暗中閃耀著金光,在幽暗中閃爍著紫色的光霧。光線穿過低矮的窗戶,透過薄細的窗紗,灑在那些珍貴的藏品上。他對它們一無所知,只知道它們是些珍品。它們嘲笑著他的無知,如同一朵帶著輕狂在他的鼻下舞動的花。然而在仔細觀察女主人之後,他方才明白什麼是自己最關心的。他們倆所在的圈子充滿生活的情趣,他們之間的每一個問題都只可能產生在這裡,而不可能產生在其他任何地方。他們一開始交談,問題就接踵而至,而他則帶著微笑快捷地回答道:「嗨,他們抓住了我!」他倆第一次在這兒的談話的內容多半是這句話內容的延伸。見到她他感到異乎尋常地高興,並坦誠地對她表白,說一個人也許有許多年都會身在福中不知福,然而當他一旦終於明白這福祉,三天之後他就會發現自己永遠需要它,永遠也離不開它。她就是目前已變成他的切身需要的福,最好的明證則是沒有她他就將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毫不驚奇地問道,同時糾正他的說法,彷彿他說錯了她的某件收藏品的年代似的。她還使他更深切地感到她在那迷宮裡是如何悠閑自得的,而他僅僅才初次涉足其中。「你以波科克全家的名義為我做了些什麼事情?」
「嗨,做了一件大錯特錯的事情,我同那個瘋狂的彼爾漢姆交上了朋友。」
「哦,像你辦這一類事,發生這樣的事是必然的,也是從一開始就可能發生的。」說完之後,她才像提到一樁小事似的問起小彼爾漢姆究竟是誰。當她了解到他是查德的朋友,現在因查德外出而住在查德家裡,好像代理查德處理一切事情時,她才表現出更大的興趣。「我見見他怎麼樣?只需一次,你知道。」她補充說道。
「哦,見得越多越好。他挺風趣,他與眾不同。」
「他沒有使你感到十分吃驚?」戈斯特利小姐問道。
「從來沒有!我們一點也沒有感到吃驚,我想這主要是因為我對他的情況還只是一知半解,但是我們的生存方式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你一定要同我一道吃飯,見見他,然後你就會明白。」斯特瑞塞接著說。
「你請客?」
「是的,我請客,這就是我的意思。」
她感到納悶,十分體貼地問道:「你可得花不少錢!」
「唉,不,花不了多少錢。要知道這是對他們,拖延一下不要緊。」
她又陷入思索之中,然後笑了起來。「你居然認為你花錢不多!可是這事我可不會參與,至少不會讓別人看見我參與。」
一瞬間他的表情似乎顯示她使他感到失望。「那麼你不會見他們了?」彷彿她出乎意料地變得謹慎起來。
她猶豫了一下。「首先告訴我,他們是誰?」
「第一位要見的是小彼爾漢姆,」他暫時沒提巴拉斯小姐,「然後是查德,等他回來後,你必須見見他。」
「那麼他什麼時候回來?」
「等彼爾漢姆有時間給他寫信,告訴他我的情況,並從他那裡收到回信之後。彼爾漢姆在彙報中將會把情況說得很好,」他接著說,「說的對查德很有利,這樣他就不會為要回來而擔心,因此,我尤其需要你為我造聲勢。」
「哦,你可以替你自己造聲勢,」她說得相當輕鬆,「你現在就幹得不錯,用不著我開口。」
「嗨,可是我還沒有提出任何不同的見解呢。」斯特瑞塞說。
她想了一下,說:「你可曾遇到任何你可以發表不同觀點的事情?」
儘管他十分不情願,還是把真實情況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我至今還沒有發現一件這樣的事情。」
「有沒有人和他在一起?」
「你是指我到這裡來追蹤的那一類人?」斯特瑞塞思忖了一會兒,「我怎麼可能知道?而且這又與我何干?」
「嗬,嗬!」她縱聲大笑。看到他的笑話居然在她身上產生如此效果,他不勝驚訝。他此刻也意識到自己在說笑話。她卻看到了其他一些事情,儘管她馬上就秘而不宣。「你什麼也沒有發現?」
他一五一十地盤算了一下。「嗯,他有一套很漂亮的屋子。」
「哦,」她迅速回答道,「在巴黎這不能說明任何問題,或者說這不能否定某個假設。那些人,也就是與你的使命有關的那些人很可能為他張羅這樣一套屋子。」
「說的對極了。我和韋馬希大飽眼福的地方正是他們的傑作。」
「哦,倘若你在這兒不盡情地觀賞那些傑作,」她答道,「你就很可能會被餓死。」她一邊說一邊朝著他微笑,「你以後會遇到更糟的情況。」
「哦,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情況。可是按照我們的假設,它們將會很好的。」
「的確如此!」戈斯特利小姐說,「你知道,你並非對情況一無所知,它們事實上的確很好。」
能夠最終獲得比較明確的認識看來對事情大有裨益,而且還能激起回憶的浪花。「我們那位年輕朋友確實承認我們最感興趣的正是他們。」
「這是他使用的表達方法嗎?」
斯特瑞塞仔細地回憶,「不,不完全是這樣。」
「他使用的表達方法比這生動,還是沒有這樣生動?」
他彎著腰,透過眼鏡瞧著小架子上那一堆東西。聽見這句話,他直起身來。「他只是略微提了一下,但由於我當時十分注意,所以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彼爾漢姆的原話是:『你知道,儘管查德如此糟糕……』」
「『糟糕』『你知道』?哦!」戈斯特利小姐仔細考慮著這些話。她似乎感到滿足。「得啦,你還要怎樣?」
他又一次瞧著一兩件小古玩,可是他什麼都不懂。「總之他們想使我措手不及。」
她大感驚訝。「那又怎樣?」
「正如我所說的那樣,溫文爾雅的態度,他們可以用這個武器把你擊昏,就像使用其他武器一樣。」
「哦,」她答道,「你會醒過來的。我必須見見這些人,我是指彼爾漢姆先生和紐瑟姆先生,當然首先見彼爾漢姆先生。一次見一個人,一次只見一個人,這就行了。但必須面對面,每次半小時。」她隨即又問道:「查德先生現在在戛納幹什麼?正人君子是不會帶——帶你說的那一類女人到戛納去的。」
「是這樣的嗎?」斯特瑞塞問道,顯然對她所關注的那種正派人頗感興趣。
「不,他們會去其他地方,而不會去戛納。戛納是個與眾不同的地方。戛納要比別的地方好些。戛納是最好的城市。我的意思是你一旦認識那兒的人,就會變成所有人的熟人。如果他真的是去那兒,那就不同了。他一定是獨自去的,她不可能陪他去。」
斯特瑞塞軟弱地承認道:「我一點也不知道。」她所說的似乎頗有道理,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使她產生了更直接的印象。同小彼爾漢姆的會見十分容易地安排在盧浮宮畫廊中。他和他的同游者站在提香的一幅名作面前(那是一幅十分傑出的肖像畫,畫上那位年輕人戴著形狀古怪的手套,長著一雙藍灰色的眼睛),此時他轉過身來,看見這次約會的第三位正從打了蠟的金碧輝煌的走廊的那一端走來,心中有一種實在的感覺。還是在切斯特,他就曾同戈斯特利小姐商定,在盧浮宮度過一個上午。小彼爾漢姆也曾單獨提出過同樣的建議,而且他倆已經一起遊覽過盧森堡博物館。合併這些計畫並非難事,他感到只要同小彼爾漢姆在一起,一切矛盾都好解決。
「哦,他不錯,他也是我們這種人!」在交談了幾句之後,戈斯特利小姐尋到一個機會對她的同伴低聲說道。看著他倆一會兒走,一會兒停,才說了幾句話彼此就談得很投機,斯特瑞塞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把這視為自己的工作開展得得心應手的另一個標誌。他認為這個能力是他不久之前才獲得的,因而深感慶幸。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