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哪!」當在他們身後的門完全關閉後,小護士發出一聲驚嘆。

「我完全同意。」威爾說。

「天哪,」巴胡先生又現出伏爾泰似的微笑,也重複道,「就像是我聽到一位英國學生第一次看到金字塔時的感慨。拉尼也給人同樣的印象。紀念碑般不朽。她就像是德國人所說的一個偉大的靈魂。」閃光消失了,他的臉又毫不含糊地變成了薩沃納羅拉的面容。他的話,顯然,都可以結集在一起出版了。

小護士突然大笑起來。

「什麼事情這麼有趣?」威爾問道。

「我突然看到壯觀的金字塔穿著白色的薄棉布,」她笑得喘不過氣來,「羅伯特醫生稱之為神秘主義者的制服。」

「詼諧!真詼諧!」巴胡先生說。「另外,」他又以外交性的語言補充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神秘主義者不可以穿制服,如果他們願意穿的話。」

小護士深吸了一口氣,擦掉了眼裡笑出的眼淚,開始準備給病人打針了。

「我並不十分清楚你是怎麼想的,」她對威爾說,「你可能在想我太年輕了,不會做得太好。」

「我是認為你很年輕。」

「你們十八歲的時候才上大學,並在大學裡待四年。我們是十六歲開始並持續接受教育直到二十四歲——一半時間學習一半時間工作。我在學生物學,同時做這個工作已經兩年了。所以我並不像看起來的那樣傻。實際上,我是位很好的護士。」

「這個評價,」巴胡先生說,「我是可以明確地給予證實的。拉妲小姐可不僅是好護士,而且絕對是最一流的護士。」

當威爾研究了那張猶如飽受誘惑的和尚臉上現出的表情之後,十分確定的是拉妲小姐有著平坦的小腹、小巧的肚臍、豐滿的胸脯。但是這小腹、小肚臍、豐胸的主人顯然厭惡這位薩沃納羅拉的仰慕,或者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表達過了。這位受過斷然拒絕的大使,仍充滿希望地,或者是痴心過頭地,重新開始了攻勢。

酒精燈點燃了,針頭正被煮沸消毒,小阿普護士量了她這位病人的體溫。

「37.3℃。」

「這意味著我得被驅逐嗎?」巴胡先生詢問道。

「對他而言現在還不用。」

「那麼請留下來吧。」威爾說。

小護士給他打了一劑抗生素的針,然後從她包里的一個瓶子中,舀了一勺不知名的綠色液體攪在半杯水中。

「把這個喝掉。」

水的味道像那些堅持健康飲食的狂熱分子用來代替茶的草本調和物。

「這是什麼?」威爾問,他被告知這是與纈草屬類相近的高山植物萃取溶液。

「它能幫助人停止憂慮,」小護士解釋說,「但並不造成瞌睡。專門針對康復中的病人。同時,它對精神類病人也有效。」

「那我是哪一類?精神類病人還是康復中的病人?」

「兩者都有。」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威爾大聲笑了起來:「這就是恭維的下場。」

「我剛才並不想粗魯失禮,」她安慰威爾,「我的意思是,我沒有碰到過從外面來到這裡而不是精神類病例的情況。」

「包括大使嗎?」

她又把問題還給了提問的人:「您怎麼認為?」

威爾把這個問題轉給巴胡先生:「你是這個領域的專家。」

「你們兩個商量決定吧,」小護士說,「我得去準備病人的午餐了。」

巴胡先生看著她走遠;然後,揚起了左眉毛,讓單片眼鏡掉了下來,開始有條不紊地用手絹擦拭鏡片。「你在一個方面不正常,」他對威爾說,「而我在另一方面不正常。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難道你不是這樣嗎?),和另一位來自地球另一端的偏執狂患者。我們倆都是二十世紀瘟疫的受害者。但這次不是黑死病,是灰暗的人生。」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對權力從不感興趣嗎?」

「從不感興趣。」威爾斷然地搖了搖頭,「如果一個人不全身心投入的話是不可能擁有權力的。」

「對你來說,全身心投入的恐懼要比擺布別人帶來的樂趣更重要?」

「要甚於幾千倍。」

「因此這從不是個誘惑?」

「從不是個誘惑。」 威爾停了一會兒,換另一種語調說,「我們談談正事吧。」

「談正事。」巴胡先生重複道,「和我說說阿德海德吧。」

「嗯,就像拉尼說的,他非同尋常的慷慨。」

「我對他的品德不感興趣,只對他的智力感興趣。他有多聰明?」

「足夠聰明,他懂得人都是無利不往。」

「好,」巴胡先生說,「那麼告訴他,我作為一個處於戰略位置的專家,要卓有成效地開展工作,他必須得拿出至少十倍於你的酬勞。」

「我會寫信提及此事。」

「那今天寫吧,」巴胡先生建議道,「飛機明天傍晚離開希瓦普萊姆,之後會有整整一個星期寄不出信件。」

「謝謝您告訴我,」威爾說,「現在拉尼殿下和令人吃驚的小夥子都走了——讓我們談談下一個誘惑吧。性怎麼樣?」

巴胡先生在自己的面前來回地揮舞著一隻棕色瘦削的手,似乎是在擺脫一群糾纏不休的昆蟲。「性只是件讓人分心的事情,僅此而已。一個嘮嘮叨叨、讓人丟臉的煩惱。但是一個聰明的人總是能應對好。」

「去理解別人的罪惡太難了!」威爾說道。

「說得對。每個人都執著於自己的荒唐,上帝覺得應當詛咒他的荒唐。大膽地去造孽——這是路德的建議。但特別要注意造你自己的孽,而不是其他人的孽。不要試圖表現得理智和善良,就好像你的本質天生如此。我們都是在同一艘宇宙船上發狂的罪人——而這艘船自始至終都在下沉。」

「儘管在下沉,沒有一個壞蛋是有理由離開的,這是您的意思嗎?」

「有幾個人有時會試圖逃離,但是他們不會走太遠。歷史和其他的壞蛋總是負責確保他們和我們一樣沉沒。這就是為什麼帕拉島沒有一點機會的原因。」

小護士又拿著托盤走進了房間。

「素食,」她說道,並把餐巾在威爾的脖子上系好,「除了魚之外都是。但在我們看來,魚也是蔬菜。」

威爾開始吃飯。

「除了拉尼、穆盧乾和我們倆,」他吞下了第一口食物之後問,「你見過多少從外面世界來的人?」

「嗯,有一隊美國醫生,」她回答道,「他們去年來到希瓦普萊姆,當時我正在中心醫院工作。」

「他們來這做什麼?」

「他們旨在弄清為什麼我們患有神經官能症和心血管疾病的比率這麼低。這些醫生!」她搖了搖頭,「和你說吧,法納比先生,他們真的使我毛骨悚然——使整個醫院的人都毛骨悚然。」

「那麼你認為我們的醫藥是非常原始的?」

「您用錯詞了,並不原始,應該說是百分之五十很了不起和百分之五十純屬無用。抗生素很了不起——但是卻完全沒有增強抵抗力的方法,因而就不需要抗生素了。了不起的手術——但是完全沒有教給人們健康生活的方法,以使人們免受挫傷。處處都是如此。阿爾法加,當你開始四分五裂的時候把你修補好。但是德爾塔減,一直保持你的健康。除了城市排水系統和合成維生素,你們似乎沒有什麼預防的方法。可你們還有一則諺語:與其補救於已然,不如防患於未然。」

「但是治療,」威爾說,「要比預防引人注意得多。而且對於醫生來說,治療獲利也更豐厚。」

「可能是對你們的醫生而言,」小護士說,「不是對我們的醫生,我們醫生的工作是使人們保持健康,然後獲得報酬。」

「怎麼能保持身體健康呢?」

「我們一百多年來也一直在追問這個問題,現在已經找到了很多答案。化學的、心理的答案,關於吃什麼,如何做愛,你看到和聽到的,在這樣一個世界做自己的感覺,等等。」

「哪些是最佳答案?」

「如果孤立地看,沒有哪一個是最好的。」

「所以沒有靈丹妙藥?」

「怎麼可能有呢?」她引用了一首每個護士生在開始學習的第一天都必須牢記的小歌謠:

我是一群人,遵循很多規律

因為有很多組成部分,化學構成不純

所有「我」的存在,沒有單一的療法

就像從未有單一的起因

「所以不管預防還是治療,我們都是及時地全線出擊,」她強調,「從飲食到自我暗示,從負離子到冥想。」

「非常明智。」威爾如此評論。

「這可能有些過於明智了,」巴胡先生說,「你試圖給一個瘋子講過道理沒?」威爾搖了搖頭。「我試過一次。」他撩開了斜在前額的一綹花白頭髮,一塊鋸齒狀疤痕在髮際線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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