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醒來 阿杜瓦堂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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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達拉嬤嬤睜開眼睛了。她還沒有說出什麼。她還有意識嗎?她記得叫傑德的姑娘穿著珍珠女孩的銀色長裙嗎?她還記得把她打昏的那一拳嗎?她會這麼說嗎?如果前一個問題的回答是肯定的,後一個問題的答案也會是一樣的。她會根據記憶拼湊出事實——這種情況下,我還能指望誰幫我呢?不管對哪個護士,只要她控訴我,話就會直接傳到眼目的耳朵里;那就會讓時鐘停擺。我必須採取一些預防手段。但要怎麼做呢?能做什麼呢?

阿杜瓦堂里謠言紛飛,說她這次中風不是自然發生的,而是受到某種驚嚇,甚至是某種突襲的結果。從泥土裡的鞋跟印來看,她顯然是被拖到我的雕像背後去的。她已從重症照護病區移到了康復病房,伊麗莎白嬤嬤和海倫娜嬤嬤輪流去陪她,坐在她的床邊,等她開口,每個人都對另一個人有所懷疑;所以,我不可能有機會和她獨處。

很多推斷都圍繞著那張聲明私奔的字條。水管工編得太逼真了:這個細節很能讓人信服。妮可的天才發揮讓我自豪,也相信這會在不久的未來幫她克服種種困難。能編造出讓人信服的謊話的能力是一種被低估的天賦。

大家自然要來徵詢我的意見:該採取哪些適宜的舉措?不該進行搜查嗎?我說,這個女孩現在在哪裡並不重要,只要能結婚、能生育,目標就算達成;但伊麗莎白嬤嬤說,那個男人可能是個好色之徒,甚至可能是喬裝打扮、滲透到阿杜瓦堂的「五月天」特工;不管怎樣,他都會佔傑德姑娘的便宜,然後拋棄她,那之後,她只能去當使女過完一生;所以我們應當立刻找到她,逮捕那個男人,進行審訊。

要是真有那麼個男人,倒是可以採取這種行動:有理智的基列女孩們不會私奔,好心的男人們也不會和女孩私奔。所以,我不得不勉強同意,派出了一隊天使軍士,在附近的房屋和街巷裡展開地毯式搜尋。他們不太起勁兒:追尋受騙上當的年輕姑娘不在他們的英雄主義範疇內。不用說,名叫傑德的姑娘是找不到的;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任何「五月天」派來的假水管工。

伊麗莎白嬤嬤提出了自己的觀點:這起事件很可疑。我表示贊同,又說我和她一樣百思不得其解。但我問她——還能怎麼辦呢?線索斷了就是斷了。我們只能等待事態發生轉變。

賈德大主教不是這麼輕易罷休的人。他叫我去他辦公室開個緊急會議。「你竟然把妮可寶寶弄丟了。」他壓抑著怒火,還有恐懼,整個人都在顫抖:妮可寶寶明明已落入他的掌控範圍,卻眼睜睜看她溜走了——國會怎能原諒這種過錯。「還有誰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沒別人了,」我說,「你。我。還有妮可自己,這是當然了——我確實認為把這件事告訴她比較妥當,這是為了說服她接受更重大的命運安排。沒有別人知道了。」

「決不能讓他們發現!你怎麼可以讓這種事情發生?把她帶回基列,結果又讓她跑了……眼目組織會名譽掃地的,更不用說嬤嬤們了。」

看到賈德氣得渾身發抖,我的喜悅難以言表,但還是擺出一副沮喪的神情。「我們已經採取了各種預防措施,」我說,「她可能真的私奔了,也可能被綁架了。如果是後者,那些綁架犯肯定是和『五月天』一條戰線的。」

我在爭取時間。人總是在用一樣東西換取另一樣東西。

她們走後,我一直在掐著表計算時間。幾小時,幾分鐘,幾秒鐘。我有充分的理由期盼我的兩位信使前途無阻,帶著足以讓基列垮台的種子庫。那才不枉我這麼多年來堅持把阿杜瓦堂的最高機密罪行紀錄拍攝下來。

在佛蒙特州某條廢棄的登山小道的入口處發現了兩個珍珠女孩的背包。包里有兩條珍珠女孩的長裙,一些橘子皮,還有一串珍珠項鏈。在當地發起了一次搜捕行動,搜尋犬也上了。沒有結果。

金蟬脫殼,果然很能轉移焦點。

維修部門在接到A棟和B棟的嬤嬤投訴停水後進行了調查,在水箱里發現了可憐的英茉特嬤嬤堵住了出水口。那個節儉的孩子脫下了外面的裙袍,顯然是為了省下來給別人用;人們在最頂端的梯級上找到了疊得整整齊齊的裙袍。為了保有體面,她沒有脫去內衣。她的表現一如我所期待的。我們失去了她,你不要以為我不悲傷;但我提醒自己記住,這是她自願做出的犧牲。

這個消息引發了新一輪的猜想,風傳英茉特嬤嬤是被謀殺的,而且,還有誰比傑德——剛從加拿大招募來、現已失蹤的女孩——更有嫌疑呢?包括很多在感恩迎新慶典上歡欣、滿意地迎接過傑德的嬤嬤們現在都口口聲聲地說:她們一直覺得傑德假惺惺的,很可疑。

「這是惡劣的醜聞,」伊麗莎白嬤嬤說,「對我們的影響太壞了!」

「我們要把這件事壓下去,」我說,「我要公開表態,說英茉特嬤嬤只是想去看看水箱出了什麼故障,不想在這種瑣事上浪費寶貴的人力。她肯定是滑倒了,或是昏倒了。那是在她無私地盡職儘力時出的意外。我們現在就著手準備一場讚頌奉獻的莊嚴葬禮,我會在葬禮上這麼說的。」

「神來之筆啊。」海倫娜嬤嬤狐疑地說道。

「您覺得別人會信嗎?」伊麗莎白嬤嬤問道。

「她們會相信對阿杜瓦堂最有利的說法,」我堅決地答道,「那也是對她們最好的說法。」

然而,猜疑有增無減。兩名珍珠女孩出了大門——值班的天使軍士信誓旦旦地這麼說——她們的證件一應俱全。其中之一會是仍然沒在食堂吃飯時露面的維多利亞嬤嬤嗎?如果不是她,她又在哪兒呢?如果是她,她為什麼要在感恩儀式之前提早出發去執行傳教使命呢?與她結伴的不是英茉特嬤嬤,那第二個珍珠女孩是誰?維多利亞嬤嬤會不會是潛逃者的同夥?因為,那越看越像是潛逃了。由此得出的推斷是:那張說明私奔的字條是潛逃計畫里的障眼法,只是為了瞞天過海,拖延追蹤。嬤嬤們竊竊私語:年輕的姑娘們會是多麼狡猾、多麼不正直啊——尤其是從外國來的那些姑娘。

隨後,又有消息傳來:有人在新罕布希爾州的朴茨茅斯巴士站看到兩名珍珠女孩。賈德大主教下令搜捕:這些騙子——他把她們稱為冒牌貨——必須被繩之以法,帶回來接受審訊。必須由他親自審問,不許任何人和她們講話。命令還包括:若有逃脫的嫌疑,可以當場射殺。

「這有點太狠了,」我說,「她們都是涉世未深的女孩,肯定是被誤導了。」

「在這種局勢下,死了的妮可寶寶也比活著的對我們更有用,」他說,「麗迪亞嬤嬤,你肯定能明白的。」

「我為我的愚蠢向您道歉,」我說,「我相信她是真心的;我是說,我竟然信了她真心想要加入我們。如果事情能那樣發展,我們就能一舉成功啊!」

「她顯然是個間諜,假借妮可寶寶之名潛入基列。要是她活著,她可以把我們兩人都拖垮。你還不明白嗎?如果別人先抓到她,迫使她開口,我們將是多麼不堪一擊?沒有人會再信任我。利刃即將出鞘,並不只有我會受到重創:你對阿杜瓦堂的統治也將告終,坦白說,你本人也將告終。」

他愛我,他不愛我:我不過就是一個用完即棄的工具。但這場遊戲要兩個人玩。

「所言極是,」我說,「很不幸,我們國家中有些人沉迷於報復性的反擊。他們不相信您始終為了最高利益殫精竭慮,尤其在懲惡揚善的行動中。但在這件事上,您已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一如既往。」

這話博得他一笑,儘管笑得很生硬。我產生了一種幻覺,而且不是第一次。我在肥大的棕色裙袍里端起一把槍,瞄準,扣動扳機。一顆子彈,或是沒有子彈?

有子彈。

我又去探望維達拉嬤嬤了。伊麗莎白嬤嬤在陪房,一邊織著給早產兒用的小帽子,如今很流行這種帽子。我依然衷心感恩:還好我從沒學會織毛線。

維達拉的眼睛是閉著的。她的呼吸很平穩:運氣不好。

「她說話了嗎?」我問。

「沒,一個字都沒說,」伊麗莎白嬤嬤說,「我在這兒的期間里沒開過口。」

「你真好,這麼上心。」我說,「但你肯定累了吧。我要命令你休息一下。出去喝杯茶吧。」她猶疑地看了我一眼,但還是出去了。

她一出病房,我就俯身湊到維達拉的耳邊大聲喊道:「你給我醒過來!」

她的眼睛睜開了。她盯著我看。接著,她喃喃有聲,話音毫不含糊。「是你乾的,麗迪亞。你會被弔死的。」她的語氣既惡毒又喜悅——帶著勝利的狂喜,因為她終於抓住了我的把柄,只有一步之遙就能登上我的寶座了。

「你累了,」我說,「繼續睡吧。」她又閉上了眼睛。

我在衣袋裡摸索那一小瓶隨身帶著的嗎啡時,伊麗莎白走了進來,說:「我忘了拿織物。」

「維達拉說話了。就在你出去的時候。」

「她說了什麼?」

「她肯定有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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