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狂跳 阿杜瓦堂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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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認為把每一個環節都安排好了,但百密就算沒一疏,也總有枝節橫生。我這一天累壞了,現在匆忙寫下這篇。我的辦公室簡直就像人們接踵而至的中央車站——可惜那棟莊嚴的建築在曼哈頓之戰中被夷為了平地。

第一個現身的是維達拉嬤嬤,我剛吃完早餐,她就冒出來了。維達拉和尚未消化的稀粥是一對讓人吃不消的組合:我發誓等她一走就去喝點薄荷茶。

「麗迪亞嬤嬤,有一件急事我想提請您的密切關注。」她說。

我把嘆氣咽下肚去。「當然可以,維達拉嬤嬤。請坐下說。」

「我不會耽誤您很長時間的。」她說著,一屁股坐進為訪客預備好的椅子里,「是關於維多利亞嬤嬤。」

「哦?她和英茉特嬤嬤馬上要出發去加拿大執行珍珠女孩的傳教使命了。」

「我正想和您商議這事兒。您肯定她們夠格嗎?她們年紀還很輕——甚至比她們那一代的其他懇請者更年輕。她們兩人都沒有任何見識大世界的經驗,但還有別的候選者至少有她們兩個所欠缺的堅定個性。她們,您可以說她們有可塑性;但她們也極有可能在加拿大受到物質誘惑。還有,依我之見,維多利亞嬤嬤有變節之嫌。她一直在看某些可疑的資料。」

「我相信你不是在說《聖經》是可疑的。」我說。

「當然不是。我說的資料是她本人的血緣紀錄,從譜系檔案館裡弄出來的。那會讓她產生有害的想法。」

「她沒有獲得進入血緣譜系檔案館的許可。」我說。

「肯定有人幫她把檔案弄出來了。我碰巧路過,看到了她的書桌。」

「沒有我的授權,誰會做出那種事呢?」我說,「我必須去搞清楚;我不能容許有人違背我的命令。但我可以肯定,到目前為止,維多利亞嬤嬤對有害的思想是有抵抗力的。雖然你提到她很年輕,但我相信她已經培養出了相當成熟、堅定的思想。」

「面子功夫罷了,」維達拉說,「她的神學素養非常薄弱。她的禱告觀念也很愚昧。她從小就很輕狂,在學校做功課時就很糊弄,不聽話,尤其是在手工藝課上。還有,她的母親——」

「我知道她的母親是誰,」我說,「這種說法適用於我們大部分值得尊敬的年輕夫人,她們的生母都是使女。但那種墮落的屬性未必會遺傳給下一代。而她的養母在正直和忍辱負重的方面則可堪典範。」

「這樣評價塔比莎倒是恰如其分的,」維達拉說,「但我們都知道,維多利亞嬤嬤的生母是臭名昭著的壞分子。她不僅辱沒了使女的本分,棄絕指派給她的職務,公然反抗神權賦予她的職責,而且,她還是把妮可寶寶從基列偷走的第一主犯。」

「維達拉,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說,「我們的使命在於救贖,而非僅僅因為其他因素就去譴責。」

「當然,就維多利亞而言這話是沒錯;她的母親真該被切成十二塊。」

「毫無疑問。」我說。

「有種風傳很可信:除了她以前的那些叛國重罪之外,她現在還在為『五月天』情報部門賣命,在加拿大。」

「我們有贏就有輸。」我說。

「這麼說可有點古怪,」維達拉嬤嬤說,「這又不是體育比賽。」

「你能與我分享這番諍言洞見真是太好了。」我說,「至於你對維多利亞嬤嬤的觀察,只能靠事實見分曉了。我有把握,她將圓滿完成珍珠女孩的傳教使命。」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維達拉嬤嬤皮笑肉不笑地說,「但要是她出了紕漏,請您務必有心,記得我警告過您了。」

隨後登場的是海倫娜嬤嬤,從圖書館裡一瘸一拐地快步走來。她的腿腳越來越不便了。

「麗迪亞嬤嬤,」她說,「我認為您應該知曉:維多利亞嬤嬤沒有經過允許就看過自己在譜系檔案館的血統資料了。鑒於她的生母是誰,我相信這絕非明智之選。」

「維達拉嬤嬤剛剛跟我講過這件事,」我說,「她和你的想法一致,認為維多利亞嬤嬤的道德品質較為薄弱。但是維多利亞嬤嬤是在正確的教養中成長起來的,在我們最好的維達拉學校里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你是認定先天的遺傳終將戰勝後天的培養嗎?照這個理論說,不管我們付出多麼艱辛的努力,都無法摒棄亞當的原罪在我們所有人身上打下的烙印,如此說來,恐怕我們的基列大業終將潰敗。」

「噢,當然不是!我沒有這種影射的意思。」海倫娜說著,變得警惕了。

「你自己看過艾格尼絲·耶米瑪的血統資料了嗎?」我問道。

「看過,很多年前。那時候,那份資料僅限於創建者嬤嬤們看。」

「我們做出的決策是正確的。如果消息走漏,讓更多人知道妮可寶寶是維多利亞嬤嬤同母異父的妹妹,那必然會從童年開始就毀掉她的前程。現在我相信,假設基列國內有些寡廉鮮恥的人知道了這層親緣關係,勢必會利用她去換回妮可寶寶,把她當作談判桌上的籌碼。」

「我沒想過這一點,」海倫娜嬤嬤說,「您說得顯然很對。」

「你可能有興趣了解一下,」我說,「『五月天』知道這對姐妹的關係;妮可寶寶在他們的掌控下已有一段日子了。可以想見,他們可能希望讓妮可寶寶和她那墮落的生母團聚,因為她的養父母突然雙雙去世了。死於一次爆炸。」我補上了最後這句。

海倫娜嬤嬤扭動著鳥爪般的小手。「『五月天』很無情,他們不會認為把她交給她母親那樣的道德罪人照顧有什麼不妥,甚至於,犧牲一個無辜的年輕人的生命對他們來說也不值一提。」

「妮可寶寶現在非常安全。」我說。

「宜應稱頌!」海倫娜嬤嬤說。

「只不過,她現在還完全不知道自己就是妮可寶寶,」我說,「但我們希望能夠很快把她接回基列,讓她名正言順。現在有這麼個機會。」

「聽到這個消息我真是太高興了。不過,她真的回到我們中間後,我們務必十萬分地小心處理她的真實身份,」海倫娜嬤嬤說,「我們只能慢慢地披露給她。揭示如此重大的事實可能會讓脆弱的心智崩潰。」

「和我的想法一樣。但在這個期間,我希望你仔細觀察維達拉嬤嬤的動態。我擔心,是她把血統譜系檔案交給維多利亞嬤嬤的,至於其目的,我想不出來。也許,她希望維多利亞嬤嬤看到自己親生父母是那樣墮落後會絕望到無以復加,乃至陷入不穩定的精神狀態,犯下某些輕率的過錯。」

「維達拉從來就沒喜歡過她,」海倫娜說,「甚至在她上學的時候就是。」

她一瘸一拐地走了,樂得攬到一份差事。

下午晚些時候,我坐在施拉夫利咖啡館喝薄荷茶的時候,伊麗莎白嬤嬤又慌慌忙忙地走進來。「麗迪亞嬤嬤!」她悲號了一聲,「眼目和天使軍闖進了阿杜瓦堂!簡直是入侵!您有批准這次行動嗎?」

「冷靜,」我嘴上這麼說,但心在狂跳,「去哪兒了,他們到底在哪裡?」

「印製所。他們沒收了我們所有珍珠女孩用的宣傳冊。溫迪嬤嬤提出了抗議,但很遺憾地告訴您,她被捕了。他們竟然真的對她下手了!」她渾身顫抖。

「這種事前所未有,」我說著,站起身來,「我要立刻去見賈德大主教。」

我直奔自己的辦公室,打算用紅色直線電話,但沒有那種必要:賈德就在我面前。他肯定託辭事態緊急,就那樣闖進來的。我們曾達成共識:男女兩界神聖不可互犯,看來協議已到此為止。「麗迪亞嬤嬤。我明白,我應該為我的行動作出合理的解釋。」他說道。他臉上沒有笑容。

「我敢說您一定有無懈可擊的理由。」我說著,刻意讓語氣略微冷淡一點。「眼目和天使軍已嚴重逾越禮儀的界限,更不用說習俗和法律了。」

「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您的好名聲,麗迪亞嬤嬤。我可以坐下說嗎?」我擺手示意座椅。我們都坐下了。

「我們查了很多線索都一無所獲後,最終得出結論:我跟你提過的微點情報是以珍珠女孩發放的宣傳冊為媒介,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五月天』和阿杜瓦堂里的一個尚不知名的聯絡人之間往來傳送的。」他停頓一下,注意我的反應。

「您真是嚇到我了!」我說,「簡直厚顏無恥!」其實我在心裡琢磨,他們怎麼用了那麼久才發現這件事呢。但話說回來,微點情報非常小,誰又會懷疑到我們那些吸引眼球、正規編製的招募材料?眼目組織浪費了那麼多時間去搜查鞋子和內衣也不足為奇。「你們找到證據了嗎?」我問道,「如果鐵證在手,那就快告訴我,我們這個桶里的爛蘋果是誰?」

「我們搜查了阿杜瓦堂的印製所,扣押了溫迪嬤嬤進行審問。看起來,這是儘快得到真相的最佳捷徑。」

「我無法相信溫迪嬤嬤與此事有牽連,」我說,「那個女人沒有能力策劃這種詭計。她笨得像條孔雀魚。我建議你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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