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閱覽室 證人證言副本36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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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歡迎歸國的珍珠女孩和她們帶回來的新皈依者的感恩慶典上,貝卡和我第一次見到了傑德。她是個高挑的姑娘,感覺有點彆扭,但也說不清是哪兒彆扭,她會直截了當地到處張望,那種看法簡直有點膽大妄為的意思。我那時就有一種感覺:她不會適應阿杜瓦堂的,更別說基列了。但我的心思沒怎麼留在她身上,因為我很快就沉浸在感人的美好典禮中了。

我心想,很快就會輪到我們了。貝卡和我作為懇請者的培訓課程就快結束了;我們差不多已做好了各方面的準備,可以當嬤嬤了。很快,我們就會收到珍珠女孩的銀色長裙,比我們平日里穿的棕色裙子好看多了。我們還會得到上一任傳下來的珍珠項鏈;我們將啟程,去達成我們的使命;我和她都將帶回一個皈依的新珍珠。

在阿杜瓦堂的前幾年裡,這個願景曾讓我朝思暮想。那時我還是個徹徹底底、真心真意的信徒——就算不信基列的一切,至少是真的相信嬤嬤們在做無私貢獻。但現在我沒那麼確定了。

第二天,我們再次見到傑德。就像所有新珍珠一樣,她也要在教堂里參加通宵守夜,潛心靜默冥想和禱告。守夜過後,她就要換下銀色長裙,換上我們都穿的棕色長裙。這倒不是說她註定要當嬤嬤——對於新來的珍珠們,要經過一番謹慎的觀察才能決定把她們指派為有前途的夫人、經濟太太或懇請者,也有過一些不幸的例子,會被分派去做使女——但和我們在一起時,她們的穿著也和我們一樣,只是會加一枚人造珍珠做的新月形大胸針。

對傑德來說,基列展現真實面貌的方式有點嚴酷,因為守夜之後的次日她就列席眾決大會了。親眼目睹了兩個男人被使女們活生生地撕碎,她肯定震驚到無以復加;即便是我,已經在這些年裡見過很多次了,依然覺得那場面很駭人。使女們通常都是百依百順的,但她們在這種場合展現出的狂暴和憤怒會讓人驚恐。

這套法規是四位創建者嬤嬤創立的。換作貝卡和我,可能會採取不那麼極端的方式。

那天的眾決大會上,被處刑的第二個罪人是格魯夫醫生,就是貝卡以前的法定父親,那個牙醫,罪名是強暴伊麗莎白嬤嬤。或者說是強暴未遂。想到我自己在他那裡的遭遇,他是得逞還是未遂我都無所謂。很遺憾地說,我很高興看到他罪有應得。

貝卡的態度卻完全不同。在她的童年時代,格魯夫醫生對她做出了可恥之極的惡事,雖然她本人願意諒解,但我實在找不出理由去寬恕他。她比我仁慈;我讚賞她這一點,但我不能像她那樣。

格魯夫醫生在眾決中被撕碎時,貝卡暈倒了。有些嬤嬤把她的這種反應當成孝女之愛——格魯夫醫生是個惡棍,但他依然是個男人,一個地位很高的男人。他也為人之父,女兒應該以順從表現對他的尊重。然而,我知道她們不知道的事:貝卡覺得對他的死負有責任。她認為自己不該把他的罪行講給我聽。我向她保證,我絕對沒有把她的秘密講給任何人聽,她說她信賴我,但麗迪亞嬤嬤肯定用什麼辦法知曉了。嬤嬤就是這樣獲取權力的:把秘密都挖出來。絕對不能說出來的秘密。

眾決大會之後,我陪貝卡回來。我給她泡了一杯茶,勸她躺會兒——她的臉色依然很蒼白——但她說她已穩住情緒了,沒事了。我們正要開始晚間的《聖經》閱讀時,有人敲響了房門。我們驚訝地發現站在門外的竟是麗迪亞嬤嬤;和她在一起的是新珍珠,傑德。

「維多利亞嬤嬤,英茉特嬤嬤,你們被選中執行一項特殊的工作,」她說,「剛剛加入我們的珍珠女孩,傑德,就此分派給你們了。第三間卧室就作為她的寢室,我知道那間屋子還空著。你們的任務是在方方面面幫助她,在每個細節上輔導她開始我們在基列的侍奉事業。你們的床單和毛巾夠用嗎?要是不夠,我會安排送一些過來。」

「是,麗迪亞嬤嬤,宜應稱頌。」我答道。貝卡也這樣回答了。傑德朝我們笑了笑,笑得既倔頭倔腦,又戰戰兢兢。她不像平常那些來自國外的新皈依者:要麼很凄慘,要麼熱情滿溢。

「歡迎你,」我對傑德說,「請進。」

「好的。」她說著,邁過我們的門檻。我的心一沉:當時我就意識到自己和貝卡在阿杜瓦堂度過的看似波瀾不驚的生活就此結束——變化已然發生——但我還不知道那將是讓人多麼痛苦的巨變。

我剛才說我們的日子波瀾不驚,但也許用詞不太準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日子都是井井有條的,儘管有些單調。每一天都很充實,但有種奇特的感覺:好像時間並沒有流逝。阿杜瓦堂收我做懇請者那年我十四歲,現在雖然年紀上去了,但在我看來,自己並沒有長大多少。貝卡也一樣:我們好像被凍結了,就像在冰塊里封存著。

創建者們和年長的嬤嬤們各有鋒芒。她們是在前基列的年代裡長成的,經歷過我們有幸避免的磨難,而那些磨難消磨了本該存在於她們心中的柔軟。但我們無需被迫經歷那樣的折磨。我們是被庇佑的,不需要應對普世的艱難困苦。在前輩的犧牲的蔭庇下,我們成為坐享其成的得益者。她們始終提醒我們記住這一點,教我們有感恩之心。但若不知詳情,就很難有發自肺腑的感恩。我們恐怕根本無法透徹地領會麗迪亞嬤嬤那一代前輩在烈火中淬鍊到了什麼程度。她們的那種冷酷無情是我們這一代人所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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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有時間停滯的感覺,但我其實已經變了。我不再是初入阿杜瓦堂時的那個我。那時我還是個孩子;現在的我已是成年女性,哪怕沒有多少女性的經驗。

「我很高興嬤嬤們讓你留下來。」第一天,貝卡這樣對我說道,用羞澀的眼神注視我。

「我也很高興。」我說。

「我在學校里就一直仰慕你。不只是因為你身在大主教之家、家有三個馬大,」她說,「你不像其他人那樣說那麼多謊話。而且你對我很友善。」

「我沒那麼好啦。」

「你比其他人友善。」她說。

麗迪亞嬤嬤允許我和貝卡同住一套寢室。阿杜瓦堂的宿舍區分隔了很多套公寓;我們住的是C套房,房門上寫著字母C和阿杜瓦堂的訓言:月循苦旅,生生不息。

「這句話的意思是:在女性的生育周期里要不斷地生養孩子。」

「這麼幾個詞,講了這麼多意思?」

「原文是拉丁文。用拉丁文說聽上去更好。」

我問:「拉丁文是什麼?」

貝卡說,那是一種很久很久以前的語言,現在已經沒人用了,但大家會用拉丁文寫訓言、箴言類的東西。比方說,高牆裡以前寫著萬物箴言:Veritas,就是拉丁文的「真理」。但他們已把那個詞鑿去並重新粉刷過了。

「如果那個詞已經不見了,」我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在希爾德加德圖書館看到的,」她說,「只有我們嬤嬤能去圖書館。」

「圖書館是什麼?」

「是人們存放書本的地方。有好多好多個房間,都擺著書。」

「都很邪惡嗎?」我問,「那些書?」在我的幻想里,堆在房間里的書就像易燃易爆物品。

「我一直在看的那些書都不是壞書。最危險的那些書都保存在閱覽室里。你必須得到特殊許可才能進去。但別的書你都能看。」

「她們讓你進嗎?」我感到很驚奇,「你就直接進去看書嗎?」

「如果你得到許可的話。除了閱覽室都能進。如果你沒有許可就進去,就要被關一次糾正禁閉,在地下室的一間屋子裡。」阿杜瓦堂公寓下面的地下室是隔音的,她說,以前是鋼琴房之類的地方。但現在R地下室是維達拉嬤嬤用作糾正禁閉的地方。糾正禁閉是一種懲罰手段,勸導那些違反法規的人。

「可是,懲戒都是公開進行的呀,」我說,「懲罰罪犯用的。你知道的,像是眾決大會,還有在高牆上懸屍示眾。」

「是的,我知道,」貝卡說,「我真希望他們別把那些人吊在上面那麼久。那味道會鑽進我們卧室,讓我直反胃。不過,地下室的糾正禁閉性質不同,那是為我們好。好了,我們去取你的衣裝吧,然後你就能選名字了。」

阿杜瓦堂有一份經過批准的名字列表,是由麗迪亞嬤嬤和其他資深嬤嬤們攢出來的。貝卡說,那些名字都取自於女性一度鍾愛的物件的名稱,並經過再三斟酌,因而都是令人放心的好名字,但她本人並不知道那些物件都是什麼。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都不知道,她說。

她把列表上的名字讀給我聽,因為我那時候還不識字。「美寶蓮怎麼樣?」她說,「聽起來很可愛。美寶蓮嬤嬤。」

「不要,」我說,「太花哨了。」

「愛芙莉嬤嬤怎麼樣?」

「太冷傲了。」

「那這個呢:維多利亞?我記得以前有過一位維多利亞女王。你可以叫維多利亞嬤嬤:即便我們還在懇請階段,也可以用嬤嬤的稱謂。但要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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