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連長劉洪貴走了。
從機場坐車著林清影的車回家的時候，莊嚴一直盯著窗外的景物，沉默不語。
林清影大約猜到了莊嚴的心情，雖然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事可以令本來應該高興的莊嚴忽然變得心事重重，但她覺得現在打聽並不是適合的事件。
愛人之間，講究的是那一點信任。
莊嚴不會瞞著自己，如果他想說，一定會說；如果他不方便說，也最好不要問。
有時候，軍屬就是得有這種覺悟。
「我想起來了——」
莊嚴忽然在副駕駛上坐直了腰，驚叫起來。
「什麼想起來了？」林清影嚇了一跳，趕緊轎車停在路邊。
莊嚴如同被人點穴一般，獃獃地坐在位置上，過了一會兒，忽然伸手痛苦地撓了一下腦袋。
「他根本就沒有妹妹……」
林清影聽著有些糊塗，柔聲問道：「老公，你怎麼了？」
莊嚴這才長嘆了一口氣。
他這才原原本本將剛才在機場外見過劉洪貴，而劉洪貴決定離開部隊，過來機場這裡是專門向自己告別的事情告訴了林清影。
「他根本就沒有妹妹……我記得他家沒親人了……」
之前因為劉洪貴要走，莊嚴一下子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那個年輕的姑娘根本不是劉洪貴的妹妹。
否則，劉洪貴病倒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凡有個家人，之前早就過來了。
莊嚴去了那麼多次醫院，從未看見也從未聽說劉洪貴有家人。
他父母過世了，就剩他自己一個……
如果這麼分析，劉洪貴怕是早已經下定決心，並且安排好了一切。
離開部隊，他根本就不打算讓人找到他。
之前，劉洪貴留給自己的地址和電話，恐怕也沒用了。
現在，莊嚴只能等。
如果有一天，劉洪貴身上真的發生了奇蹟，也許他會聯絡自己。
而自己也盼望著有這麼一天。
這興許就是劉洪貴的真實想法。
留個念想吧……
他想起了劉洪貴說過的這句話。
一切似乎和以前沒什麼兩樣，但似乎有已經不再一樣。
那天晚上，莊嚴和唐文凱都有假，所以兩家人約在一起去飯館吃了個飯。
臨海市靠海，海鮮出名，由此衍生的各種飲食業也相對發達。
吃飯的飯店大排檔形式，但環境極好，就在海邊，是木頭和竹子結構，從二樓望出去，遠遠就能看到海。
當兵的男人都粗。
粗得有些人不明白都以為是大男人主義。
其實不然。
例如點菜，莊嚴和唐文凱都不大懂。
倒不是那種到了飯桌旁坐下就背著手等張嘴吃飯的舊社會老爺們，而是常年在軍營里，經常還要去執行各種任務，和地方的生活多多少少都有些脫節。
這是不可避免的。
此時，部隊的福利越來越好了。
莊嚴當兵那會兒，義務兵當到頭也就是幾十塊。
現在翻了十倍不止，都幾百了。
不過有一點，在某些方面，軍人是「落後分子」。
例如。
時下流行穿什麼？
不知道。
一年四季國防綠，99％的時間都在穿軍裝，哪會知道？
時下流行吃什麼？
也不清楚。
在軍營吃的是炊事班，回到家吃的是家常菜，哪有時間去研究和享受？
所以，乾脆讓家屬去點，省時省力，多好？
倆人坐在桌旁，夕陽落在了遠方的海面，沉了一半，還剩一半，紅彤彤地，照得海水一片金黃。
莊嚴靜靜看著即將要下山的太陽，入了神。
小時候，莊嚴由於生在海邊，海天一色和碧海銀沙之類的景色沒少看。
以前從沒注意到濱海小城的夕陽之美，今天聯繫到了劉洪貴的事情，看著看著便多出幾分感觸來。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聊了一陣，唐文凱忽然說：「這次你可能會立一等功。」
莊嚴手裡的杯子沒拿穩，晃了一下，一點點廉價茶水溢了出來，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一等功？」
他是沒想到，自己怎麼會得了個一等功。
唐文凱說話不會沒有根據。
雖然今天在機場的時候，首長們沒說，但以莊嚴的經驗看，這次出國參加偵察兵比武，居然能擊敗大名鼎鼎的格魯烏部隊，奪下了第一的名頭，包括總部首長在內的上級當然會十分高興。
立功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沒想到居然是一等功？
「對，一等功。」唐文凱篤定道：「我聽說了，就連這次帶隊出國的趙彥軍少將對你的表現也極為滿意，據說是他向上級建議的。」
莊嚴捏著茶杯，沒說話。
唐文凱問道：「怎麼？一等功你嫌低了？」
「不不不。」莊嚴搖頭。
要知道，他從來沒拿過一等功。
之前幾次都是二等功，甚至於那次和老白毛出任務，可謂是九死一生也是個二等功。
這回怎麼比個賽就一等功了？
「我只是覺得……好像一等功有些太大了點……」
這回輪到唐文凱驚訝了：「噫！人家是嫌立功檔次低，你倒好，反過來了，嫌太高？」
莊嚴無奈的笑了笑：「營長，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爸以前也是參加過反擊戰的？」
唐文凱想了想說：「提過。」
莊嚴說：「他那些功章可不少，但他都藏起來了，不拿出來給人看。我起初還不理解，覺得立功這事是光榮的，幹嘛不能炫耀一下？不過後來我明白了，跟他一起的戰友犧牲的犧牲，傷殘的傷殘，他覺得自己本來四肢健全能活著回來就已經有些負罪感了，跟他那些戰友一比，炫耀自己的功章獲得不會是榮耀，而是痛苦。」
說著，將手裡的茶一口喝光。
「你想劉連這種，該給他什麼功章？」
唐文凱一愣，覺得無話可說。
莊嚴又道：「不是我高尚，只是這兵當久了，心裡就有點兒明白了，榮譽這東西只要心裡有就可以了，沒必要掛在胸前。」
唐文凱說：「這可由不得你，軍里決定了。」
莊嚴忽然說：「行，我不跟你掰扯，我只要你幫我個忙。看在戰友情份上，答應我。」
「你到底要幹什麼？」唐文凱似乎意識到莊嚴又要出幺蛾子，於是警告：「你現在剛剛宣布破格提拔連長，你可不要亂來，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沒有，我沒找不自在。」莊嚴說：「你先答應我，我再告訴你。」
唐文凱知道莊嚴不會善罷甘休，他這人，決定的事情難以改變，於是輕嘆一聲道：「行，我答應你，只要不違反原則，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