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刻，喬橋才忽然意識到，這條平常略顯寂寥的街道，此刻竟然停了好多車。
有普通的大眾車型，也有一看就很昂貴的轎跑。
有后座裝著嬰兒座位的自行車，也有十分拉風的摩托。
喬橋停下小摩托，好奇的登上樓梯，來到了二樓，落合塾的門口。
裡面全是人。
既有穿著筆挺西裝，穩重成熟的社會人，也有稚氣未脫，剛剛邁入大學校園的新生。
有抱著孩子的主婦，也有狀似視覺系歌手的傢伙。
喬橋甚至還看到了好幾個曾經在電視或者新聞上見過的名人。
「這些都是落合老師曾經的學生。」
喬橋看到了隔壁補習班的負責人。
「畢竟是今天是頭七嘛，在正式的葬禮之後，大家都想過來再看一看。」
他解釋道。
在私塾的黑板上，還留有尚未擦去的板書，似乎是數學有關的。
略顯凌亂的粉筆字書寫到一半就中斷了。
「落合老師是在上課的時候突然倒下的。」
負責人有些沉重地說道。
「他今年2月就檢查出了癌症，已經到了晚期，沒辦法治療後，落合老師索性出院回家，繼續在私塾上課。」
「那天，他正在私塾上課，忽然就感覺不舒服，其實應該之前就一直很難受吧，落合老師和我喝酒時候說過，只能靠鎮痛的藥物來維持意識，他的學生叫了急救車，送到醫院之後搶救了一個小時，最後還是沒能挺過來。」
聽著負責人的話，喬橋看了看教室里的曾經的學生們。
大家並沒有那種悲痛欲絕的表情。
每個人都散發著希望與蓬勃的生命力。
「說來也有些微妙。」
負責人的表情略顯複雜。
「當時落合老師的意識，在搶救的最後一段時間竟然恢複了，醫護人員詢問他有什麼要說的時候……」
「『告訴內田，那一題的答案是B，用切割化弦就能解出來』……他說完這句話，就再也沒有了聲音。」
教室里的學生們，也都在各自聊天。
「說起來，當時如果沒有落合老師，可能我早就變成一個小混混，不知道死在哪一場鬥毆里了，最後能讀大學，擁有現在的工作，全靠落合老師當時的幫忙。」
一名穿著西裝，看起來像是公司部門主任感覺的男人說道。
「我最開始成績簡直奇差，三個科目加起來的總分都不到一百，如果不是落合老師的指導，我是根本不可能考上東大的。」
一名大學生模樣的女生感慨道。
「我雖然最後還是沒考上大學，只讀了專門學校，不過落合老師真的幫助了我很多，至少讓我明白了只要努力就能有所收穫的事情。」
一位抱著孩子的主婦一邊溫柔地哄著孩子，一邊說道。
「我剛畢業那個時候，還想著經常回來看看落合老師，結果第一次回來，老頭子就劈頭蓋臉地罵我，說著『有時間來這邊的話為什麼不多花點時間去工作，你以為我把你教出來是為了回來感謝我的嗎』這樣的話……」
一位戴著眼鏡，很有學者氣息的男人有聲有色地說道。
「落合老師經常對我說，要笑著面對人生，不論怎樣，只要自己能夠開心地度過一生就足夠了，我就是以此為座右銘努力的。」
一名喬橋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搞笑演員說著。
「我現在也在當老師，在補習的時候，落合老師對我說過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刻，他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差學生，大家都有自己的閃光之處，只是缺少別人去發現這些閃光之處，我一直，就以這句話作為自己教書的準則。」
一名手掌被粉筆灰摩擦得有些粗糙的男人說道。
還有各種各樣的學生，訴說著自己從落合老師那裡得到的寶物。
「你是喬橋嗎？」
一名頭髮花白，看起來精神不錯的老人找到了喬橋。
「我聽隔壁的老師提起過你，我的弟弟的亡靈，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他是落合老師的哥哥，兩兄弟平常很少見面，這一次，他是接到了通知，過來幫弟弟處理後事的。
在他的帶領下，喬橋跟著來到了落合老師位於私塾附近的公寓。
打開門的一瞬間，喬橋也有些驚訝。
偌大的公寓，除了一張低矮的暖桌，一床鋪蓋之外，剩下的，都是書。
不光書架上，就連地上，陽台上，甚至廁所的檯子上，都是書。
有各種學科的著作，也有一些小說。
最多的，還是有關教學輔導方面的書籍。
這些書籍覆蓋了所有的科目。
「我的弟弟那傢伙，高中的時候很沒救的。」
落合老師的哥哥看著茫茫多的書，有些失神。
「又打架，又抽煙喝酒，還差點犯下人命，停學了一年才回到學校。」
他很小心地踩著書籍之間的縫隙走進屋子裡，來到那張桌旁。
「後來，高二的時候，他的班上來了一位新老師。」
「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忽然就開始變乖了，也知道認真學習，再也沒有打架，還懂得孝順父母了。」
「結果那小子最後竟然考上了東大，喂，那可是東大啊，你能想到嗎，一個小混混竟然能考上東大。」
落合老師的哥哥說著的時候，還有些羨慕的情感。
「他後來說，是那位老師沒有放棄自己，改變了他，讓他找到了正確的道路。」
「從東大畢業之後，他拒絕了大公司的邀請，而是去當家庭教師，後來又自己開了個補習班，就是落合塾，為了這件事，還和交往的女朋友分手了。」
「我當時勸過他，但那傢伙說，因為自己被那樣的老師幫助過，所以也想要幫助和過去的自己一樣的學生，說什麼都不肯改變決定。」
「真是個笨蛋。」
站在陽台，看著窗外一片綠意盎然，落合老師的哥哥感慨了一句。
「一個人就這麼孤單的死了，到底有什麼好的。」
「並不孤單的死去。」
喬橋的話令對方回過頭來。
「剛才您也看到了吧，在私塾里，全都是落合老師的學生。」
「他們的人生因為落合老師而發生了改變，並且還會將從那裡得到的東西傳遞給更多的人，作為一名老師，這可能就是最大的欣慰了。」
而且直到現在，即使化身亡靈，落合老師也沒有停止自己的授課。
他是真心實意，想要讓每個學生都有所收穫。
不僅僅是成績，分數，理想的學校。
更是人生的目標，正確的態度。
「華夏有一句諺語。」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
「意思是老師是傳授道理，交給學業，解答問題的人。」
「落合老師，毫無疑問，將自己的道，傳授給了學生們。」
喬橋看向凌亂的書本堆積的桌上。
在那裡，莫名有一塊騰出來的空地。
上面，放著一個相框。
已經有些褪色的相片中，是年輕的落合老師與好幾位學生的合影。
合影之中，一向嚴肅，不苟言笑的落合老師，被學生們環繞，正露出燦爛的笑容。
看著這張照片，喬橋忽然想到。
今天，正好是教師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