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期戒斷綜合征

到了白井教授家後,事情又有了轉折。

不、不僅僅是個轉折。應該說,瑠瑠的事又有了後續。而且,這後續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要到白井教授家,必須先穿過林立的住宅區中那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小路才行。也許是怕我們不熟悉路走錯地方,教授特地在以前的主幹道上迎接我們。之所以用「從前」這個詞,是因為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商店大都緊閉門扉,看上去像是歇業了。不過,後來聽白井教授解釋,這一帶由於要修建住宅區,所以在對面新開通了一條大路,銀行和郵局等便一齊搬到了那裡。打那以來,這一帶便冷清了下來。

下了國道進入商業街後,一眼就看到了第一個十字路口那兒站著的略上年紀的男性。他身著一件皺巴巴的白色襯衫和一條褲腿有些往上跑的灰色褲子,鼻樑上歪歪斜斜地掛著一副厚厚的眼鏡。鬢角的灰白頭髮亂蓬蓬的,由於總別在耳後而變得微微捲曲,看上去就像個小小的魚鉤。他赤腳穿著一雙木屐,打扮得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不拘小節的學究派。這就是白井次夫教授。

前車在教授身邊緩緩地停了下來,漂撇學長也跟著高千的節奏輕輕地踩下了剎車。教授跟高千說了幾句話後,便向我們走來。他來到車窗邊上,示意學長自己要指路,便鑽進車裡。后座還有一個空位,他略帶疑惑地跟身旁素未謀面的葛野打了個招呼。

「剛來就麻煩您,真是十分不好意思。實際上,我這有點小麻煩——」

「嗯?怎麼啦?爆胎啦?」教授的反應總是那麼出人意料,明明車跑得好好的。不過,也只有這麼不靠譜的人才能跟匠仔合得來吧。不過,我現在可沒有跟他閑聊的心情。

有了指路人,我們的車很快就超過了高千她們的車。穿過條條商業街進入住宅區後,終於到了教授家。他家位於住宅區深處,一派安閑寧靜的氣氛,有舊時世家大族之風。院牆內側是一棟西洋式建築物(後來我才知道那曾是書庫),日西合璧,韻味十足。順著一條緩坡往裡面走,屋後就是一條河,河對岸是一排排整齊的低矮房屋,與之相較,教授家的房子宛如高台樓閣,需仰視才能得見。而面對著大路的正門對面則是一片月付停車場,我們就把車子停在那裡。據說就連那片地也是教授家的。換句話說,教授就是這一片的大地主,不過,我現在可沒那個讚歎的心情。

從車上下來的高千一行人從我和學長的樣子感受到了情勢的緊迫。大家急急忙忙地擁著瑠瑠進入白井教授家裡,向她本人求證我們的猜想是對是錯。結果,瑠瑠一下子哭了出來。聽她的意思,事情正如學長所想(細節有出入),瑠瑠正處於K——就是那個跟蹤狂的威脅之下。

我們向仍不明就裡的教授簡單解釋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並借他的電話打回了瑠瑠老家。這個電話先由瑠瑠本人接聽,請媽媽在接到電話後馬上打回來。只不過,一定要用公用電話。理由很簡單,因為昨天瑠瑠回到五月公寓時,那輛紅色轎車已經停在她家車位上了,所以老家的電話也很可能受到了監聽。等瑠瑠媽媽打回來後,再由年紀最大的漂撇學長(他也是這群人中最了解情況的)向其說明情況。

公寓的鑰匙很可能已經被偷了。而且,老家(以及五月公寓)的電話也正受到那人的監聽。起初,瑠瑠媽媽對此有些將信將疑,直到她聽到電話那頭女兒哭訴的聲音才明白此事的嚴重性。她一邊聯繫正在上班的父親,一邊向我們保證會找拆除竊聽器和換鎖的(包括自家的和公寓的)人過來,加強警惕性。

匠仔第一個提出瑠瑠房間的鑰匙可能被偷。就在我們聯繫瑠瑠母親之前,他不顧急切求證猜想真假的漂撇學長和葛野,罕見地插了一句。

「我說木下,你能給我看看公寓房間的鑰匙嗎?」

此時的瑠瑠似乎搖擺不定,她一邊生氣地看了匠仔一眼,一邊乖乖地把鑰匙遞給了匠仔。他接過後問道:「嗯……你是不是沒帶備用鑰匙過來?」

「備用鑰匙在我這——」葛野將剛剛在車裡給我和學長看的鑰匙掏出來,在大家急切的目光下將其從鑰匙串上取下遞給匠仔。

匠仔接過,將兩把並排放在手心來回地做著比較。大家不解其意,默默地盯著他的手,想從中一探究竟。瑠瑠的鑰匙與普通的圓筒形鑰匙不同,邊緣並非鋸齒狀,而是在表面上刻進去了許多雪花狀的花紋。

「昨晚回家的時候,你們是用哪一把鑰匙開的門?」

「用我的……」瑠瑠指了指匠仔右手上的那把鑰匙。

「那今早鎖門的時候用的又是哪一把呢?」

「一樣,還是我的。」

「那麼,」匠仔將他的手高高地舉了起來,「這把才是真的。」

欸?大家再一次望向匠仔的手,面面相覷。仔細看來,這兩把鑰匙雖是開一把鎖的,但刻在其上的紋路卻有細微的差別。

「牟下津同學,你從來沒用過自己的鑰匙開過瑠瑠家的門吧?」

「唔……嗯,是的。」

「就是說,你的這把是假的,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人掉了包。」

「那、那真正的備用鑰匙呢?」

「應該是被誰拿走了。恐怕,就是那個跟蹤狂。」

四個小時之後,瑠瑠的母親再次打來電話。這通電話是從五月公寓打來的。我們聽了她的話後全都驚呆了——木下家和瑠瑠公寓里的電話上全部被人裝上了竊聽器。母親立刻找人將其盡數拆去,同時,又把家裡和公寓的鑰匙都換了一遍。

母親本來想報警的,但遭到了瑠瑠的反對。她表面上說因為沒有蒙受實際性的損失,警察就不會受理這種案子,但實際上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因為瑠瑠已經大概猜出了K的身份,只是怕警方的介入(雖然不知道能不能真的「介入」)反倒弄巧成拙。不過,她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母親真相——這也是我後來才體會到的。

學長也認為報警並不是上上之策。他肯定也知道了K的身份,但自己區區一介在校學生,直接從旁提出建議說服力不強,所以私下拜託白井教授替他發聲。教授平常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但一涉及自己的愛徒——漂撇學長,便義無反顧地答應幫忙。他勸告瑠瑠的母親說,換掉鑰匙是十分明智的選擇,但還是應該靜觀其變、盡量不要將警方牽涉到其中。

女兒的指導教師都這麼說了,瑠瑠母親也只好作罷,但她仍未完全放心(這也是自然),她勸瑠瑠搬出五月公寓回家跟他們一起住,雖說上學要多花一點時間,但好歹能夠保證人身安全。可是,一向溫順聽話的瑠瑠像是十分反感這種和父母同住的學生生活,她一個勁兒地勸母親不要擔心,試圖說服她打消這個念頭。

最終,葛野為這場母女論戰畫上了句號。「請您放心吧。」她接過電話堅定地說道,「您好,我是教育學部三年級的牟下津。這段時間我和瑠瑠同住,嗯,我是她的貼身保鏢。」

也許是葛野的那句「我練過柔道,現在已經是黑帶選手」打動了瑠瑠的母親,她終於同意了。與此同時,我也鬆了口氣。剛才在車裡葛野說到「幸好我在」的時候,我還不解其意,可在事態緊迫的當下,我著實體會到葛野是有多麼可靠。

我們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白井教授家,卻花了好長時間坐著乾等瑠瑠母親的回覆,跟她通話又費了不少工夫。放下電話的一瞬間,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重重嘆了口氣。這樣一來總算能夠放下心來,當時,我著實這麼以為。

「——瑠瑠,這事兒你怎麼不早說呢?」高千第一個出聲責問,「事情明明都這麼嚴重了,你昨晚還敢回家,太荒唐了吧。就算你是和葛野一起,但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可怎麼辦哪?」

高千的責怪固然沒錯,可瑠瑠也有她的難處。雖然她一直懷疑此事不對勁,但因為手上並沒有確鑿的證據,沒辦法跟大家挑明。而且今早瑠瑠出門的時候,那輛紅色轎車還好好地停在那裡。她本想第二天返回的時候再確認一下,如果那輛車還在的話,再找我們中的誰商量此事。

「就是嘛。至少,」葛野有些於心不忍,她將手搭在了瑠瑠瘦小的肩膀上。「你還可以跟我說呀。」

在瑠瑠看來,自己沒有證據,一味懷疑下去只會把葛野及周圍的人無端捲入其中,那樣的話才是真的對不起大家,所以她才選擇了閉口不談。而我則漸漸意識到,正是因為瑠瑠這種認真謹慎的性格才會導致事與願違,這對她來說也是個教訓。

「不過匠仔,」學長發問道,「你怎麼知道瑠瑠的鑰匙被人掉包了呢?」

對呀,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匠仔怎麼知道葛野的鑰匙是假的呢?不對,說起來,K到底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把鑰匙掉包的。就算他想偷梁換柱,瑠瑠的鑰匙都是限量配製的,別人想另配一把幾乎不可能。當然,嚴格說來,真假鑰匙雖然從外觀上來看幾乎一模一樣,但卻並不完全相同。但即便如此,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仿造出來的。那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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