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小池先生的報告來再現整個事件,便如下所述。
乘杉達也今年二十八歲。大學畢業後,通過親戚的人脈到了當地一家大型書店工作,從那之後一直做著營業員的工作。
他有個二十五歲的未婚妻,名叫古山春江。從短期大學畢業後,便在一家法律事務所擔任事務員,是個很普通的OL。
兩人預定今年秋天舉行婚禮。七月三十號兩人應邀至濱口家吃飯,也是為了報告此事。
達也的未婚妻春江是濱口夫人秀子從前的學生,但兩人與濱口夫妻的關係並不止於此。一開始介紹春江給達也的,是濱口啟司。
「乘杉君,你現在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嗎?」
在剛過完新年的一月,有一天,濱口啟司在海聖學園的教師辦公室如此詢問達也。
由於達也工作的書店統一供應海聖學園的教科書和指定參考書,因此身為營業員的他平時可以說是幾乎每天都會頻繁地出入學校。除了參考書,他也會接一些教職員私人的雜誌或書籍訂單。
當然,達也之前便認識濱口啟司,兩人也說過話。不過他們談論的基本上都是跟購買參考書有關的業務,至於私事倒是從未聊起過。
因此,當被問到這個問題時,達也多少覺得有些意外。對於濱口啟司的口中竟然會說出「女朋友」三個字,他似乎也相當困惑。
達也從其他的教職員口中得知,濱口啟司今年四十四歲,但啟司的頭髮雖然還沒有變稀薄,卻已完全變成了銀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很多。不僅如此,聽說他還是個超級老頑固,居然對已經二十歲的獨生女兒訂立了嚴格的門限。
而在實際接觸過後,達也更是切身地感受到了他的頑固之處。他做事非常認真,最討厭鬆散的處事態度,完全就是活生生的一絲不苟的教師典型。雖然說話溫文爾雅,但即使對僅僅是出入學校的校外從業人員,他也一視同仁地貫徹他那絕不容許工作上有半點失誤的態度。因此,達也在辦理教科書訂購手續時,面對其他教師還能輕鬆處理,但如果是在啟司面前的話,就會不由得緊張起來。
頑固、不好說話、無趣——正因為達也對啟司抱有這種印象,才覺得「女朋友」一詞與他格格不入。
「不不,我沒有女朋友。」
「真的嗎?」
達也本想輕鬆帶過,但啟司又用平時那種一絲不苟,看起來就像即將開始說教一般的嚴肅表情再度詢問。因此,達也察覺到這並非單純的開玩笑。
「真的沒有。」
「真是不可思議啊,像你這麼英俊的男人居然沒有對象。」
「不,那個。」假如「英俊」二字是出自他人之口的話,達也只會當作客套話,聽過便罷。但從不苟言笑的啟司口中說出來,卻讓達也產生了奇妙的動搖感。「因為工作太忙,就算交了女朋友,也不知道能不能定期約會。」
「那相親呢?」
「嗯,相過幾次。不過,要麼是我中意的時候,對方拒絕;要麼是我拒絕導致對方的自尊受到傷害,鬧起脾氣。唉,反正就是不順利。」
「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介紹個女孩給你,怎麼樣?」
「哈?」
「我問你意下如何?有沒有興趣見個面?」
「不,那個……」
「名字叫古山春江,今年二十五歲,是個很不錯的姑娘。」
連具體名字都出來了,達也這才驚覺啟司的話是認真的。不,既然是和啟司談話,他也知道不可能是玩笑。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到十分驚訝。
「其實她是內人從前的學生。」
「夫人的?」
達也沒見過啟司的夫人秀子,但聽說過她在公立小學當教師。
「不過,不是現在的學校,而是我夫人調職之前任教的小學。即使到現在還會寄賀年卡過來,對我們十分尊敬。」
「啊……哈……」
「她也快過適婚年齡了,我和內人對此都很擔心。怎麼樣?要不要見一面?」
「啊,那就承蒙您的好意,拜託您了。」
達也之所以會答應,主要原因是對方是啟司。要是換作其他人的話,他很有可能會害怕給對方留下對女人飢不擇食的印象,就此裹足不前。但若對方是啟司,至少他知道不必擔心有這種粗俗的誤解。
就這樣,達也和古山春江見了一面。然而當達也親眼見到她之後,便立刻成了她的俘虜。春江長了一張娃娃臉,或者該說是圓圓胖胖的臉,身材雖然嬌小,但卻很豐滿。在此之前,達也從不覺得這種類型的女孩有何魅力,一般說來,鄉下姑娘類型的女人,說好聽點是健康美,其實說穿了不過是老土罷了。達也本來更喜歡的是都市裡面那種幹練的女性。
本應該是這樣的。然而,達也卻一反自己的喜好,迷戀上了春江。從最初相見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感覺到自己再也離不開這個女人了。
春江散發著達也從未體驗過的一種魅力。的確,她是有點老土,但那股土氣卻又同時散發出強烈的女性荷爾蒙,就像老練的成熟女人一般發酵,滲入男人的腦髓,糾纏著他的自律神經。
這股成熟的風韻和春江的娃娃臉顯得格格不入,反而增加了她的魅力。達也有生以來第一次理解了,原來所謂傾倒眾生就是這樣的啊!
幸運的是春江似乎也挺中意達也,兩人迅速訂婚,連請帖都下了,接下來只等十月份舉行婚禮以及宴請賓客了。
到了關鍵的七月三十號,達也和春江應啟司之邀,一同拜訪了濱口家。如果考慮到兩人結識的契機的話,請濱口夫婦做媒人一點也不奇怪。但由於諸多原因,最終決定讓達也的職場上司來擔當媒人。
雖然不能說完全是為了補償此事,但兩人決定和濱口夫婦一起吃個飯,一方面感謝他們為兩人的邂逅製造契機,另一方面也是想報告婚事的進展。既然如此,肯定是要去外面的飯店——達也常識性地這樣想著。總不能一邊嘴巴上說要感謝,一邊還要濱口夫婦來準備食物吧。
然而不知何故,濱口夫婦卻執意要在家裡款待他們。達也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想到濱口夫婦可能只是單純不習慣在外面吃飯,便也坦然接受了招待。
夫人是未婚妻從前的恩師,丈夫與自己仍將持續工作上的往來,因此要拜訪這對夫婦家自然不能穿得太隨便。這樣判斷的達也打上領帶,穿上夏季夾克,而實際上這件夾克將在以後發揮重要作用。
這個階段,達也的錢包確確實實還在他夾克的內袋裡。他曾確認錢包里的錢夠不夠晚上坐計程車回家,因此絕對錯不了。
另外,夾克的內袋上縫著達也的名字,這一點請大家務必要記住。
達也與春江抵達濱口家是在三十號的晚上七點。此時,濱口家的獨生女,也就是小閨早已出國旅行,不在家中。因此迎接他們的,應該只有濱口啟司和夫人秀子兩人——至少達也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濱口家中還有另外一對受邀而來的夫婦,就是風戶明弘與夫人景子。當然,達也見過今年四月剛到海聖學園就任的景子,也知道風戶夫婦和濱口夫婦長年保持密切往來,因此沒覺得有什麼奇怪。
因此在場的人里,達也初次見面的,只有濱口秀子和風戶明弘兩人。
風戶明弘雖然頭髮還是烏黑色,但發跡線卻已退至頭頂,是個高瘦的男人。他剩餘的頭髮順著耳後長長地垂在肩上,有種無賴派藝術家的氣質。
而濱口秀子則與達也想像中的完全不同。既然是啟司的妻子,又聽說她的個性比丈夫還頑固,因此達也一直覺得她會是個骨瘦如柴而又冷冰冰的中年女性。但實際上完全相反,秀子是個讓人忍不住想替她穿上和服、梳起髮髻的豐盈而艷麗的和風美人。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秀子與風戶景子的五官臉型雖然完全不同,卻醞釀出一股相似的氣息——達也抱有這種印象。景子也是那種平常與人接觸時,往往會令對方不得不意識到她是個女人的類型。假如春江是五分熟的牛排,那另外兩個女人與其說是全熟牛排,倒不如說是淌著血的一分熟牛排——達也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比喻。
當眾人慢慢享受完豪華的晚餐後,時間已過了晚上九點。然而,濱口夫婦與風戶夫婦仍在細細品酒,全無散會之意。達也一邊一點點地用嘴玩弄著威士忌里的冰塊,一邊尋找告辭的時機。他覺得很累,而且明天一大早又有工作,因此老實說,他並不願久留。
就這樣喝著喝著,達也似乎有了醉意,不知不覺間睡著了。不過,事後回想,他總覺得應該是晚餐或者那之後的加冰威士忌里被下了葯——這是達也的猜想。當然,他沒有任何證據,事到如今也沒有任何手段可以證明這點。不過,從後來事情的發展情況來看,達也會如此懷疑也是在所難免。
達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半左右了。一睜眼,他便發現其餘五個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因此顯得大為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