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你們到底哪裡蠢呢——」
高千的語氣與其說是辛辣,不如說是冷靜與漠然。當然,對於被迫聽訓的一方來說,後者的傷害要大得多。
「假如這個案子陷入迷宮的話,最大的原因應該就是無法判明被害者的身份。但這個顯然至極的可能性卻完全被你們忽略了——就是這點最蠢。」
吧台前,漂撇學長和岩仔夾著高千並坐著,而我則穿著半身圍裙,站在吧台內側。我們三人就像被老師訓了一頓並在走廊罰站的小學生一樣,垂下眼睛,一齊縮了縮脖子。
我們所在之處是大學前一家名為「I·L」的咖啡店。我每周都要來這裡打幾次工,身兼服務生與廚師。本來我只是被雇來做服務生的,但店老闆是個可以同時加上「超」「狂」「病」三個字的小鋼珠愛好者,只要我一不留神,他就會逃得無影無蹤,讓人很傷腦筋。要是他不在的時候有客人上門,即使我再怎麼不情願,也必須要親自動手準備咖啡或者簡餐,因此這方面的本領倒是已經得到了千錘百鍊。
由於地理條件優越,本店生意相當興隆。當然,客人大半都是安槻大學的學生。早安套餐與中午特餐——幾乎都是固定的客人來點固定的餐點。因此對我來說,這份兼職在體力上暫且不論,至少在精神上是相當輕鬆的。而店老闆或許是因為經常翹班,心中有愧的緣故,給的時薪也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
現在是下午三點左右。學生們都已經陸續放假回家了,因此來客原本就比平常要少,現在又過了午飯時間,所以客人只剩下在吧台邊並肩坐著的漂撇學長、岩仔和高千三人了。當然,老闆早就翹班了,所以店內加我總共只有四個人,簡直是包場的狀態。
日曆上的日期是七月二十九日,離報紙上刊出棧橋公園發現不明女屍的新聞報道已經過去十幾天了。
從電視上的本地新聞和報紙上的報道來看,這個案子似乎依然沒有任何進展。相關報道在那之後只出現過一次,標題是《被害女性依然身份不明》,並且公布了她的肖像畫。
當然,肖像畫是頭髮被剪之前的想像圖,因此對於親眼見過屍體的我來說,看起來就像個不自然的人偶,感覺並不是很像。與屍體相處最久的岩仔也搖了搖頭,覺得有些出入。倒是只有漂撇學長發表高見說:「是嗎?感覺挺像的啊。」
然而即使公開了肖像畫,被害人身份已判明或者嫌疑人被逮捕之類的新聞仍然沒有傳入耳中。很遺憾,看來搜查進行得相當困難。
「一般殺人案的搜查都是從確定被害人身份開始的——這點就算是外行也很容易明白。」
高千一邊緩緩攪拌著咖啡里的冰塊,一邊交互地凝視著坐在兩側的漂撇學長和岩仔。
「被害者的身份確定之後,下一步就是調查被害者的交友關係,然後在其中鎖定嫌疑人——這是最自然的順序。只要不是路上擦肩而過的衝動殺人,或者見人就砍的無差別殺人,兇手就一定是和被害者有某種關聯的人。所以反過來說,如果不知道被害人身份的話,就完全無法推測嫌疑人是誰——就是這麼回事。」
這種事你不說我們也知道——沒人敢這麼回嘴,甚至連平時饒舌到嘴巴佔了半邊臉的漂撇學長也只是一臉尷尬地悶不吭聲,茫然舔著巧克力聖代的湯匙。
順便一提,他愛吃辣也愛吃甜,簡直甜辣雙修。
「如果不知道被害人是誰,就無法得知兇手是誰,這是邏輯的必然歸宿。即使日本警察是世界第一,遇上這種案子也只能束手無策。如果無法確定棧橋公園的涼亭里放著的屍體究竟是誰,那麼這件案子就會陷入迷宮之中。明白嗎?」
岩仔沒吃冰淇淋蘇打上的櫻桃,而是用手指玩弄著,只見他哭喪著臉,不時悄悄抬眼偷窺高千,然而每次視線即將對上之時,便又像觸電一般慌忙別開眼睛,並以鑒定古董一般的眼神凝視手中的櫻桃。
「那麼,那位誇下海口說一旦案件陷入迷宮就要負起責任自己解決的仁兄——」
高千從冰咖啡的杯子中拔出攪拌棒,宛若揮舞指揮棒一般指向我。
「這個案子會不會陷入迷宮,完全取決於被害者的身份能否查明。你對這一點有異議嗎?」
「啊。」我的手上拿著擦盤子用的抹布,情不自禁地採取了立正姿勢,「沒有異議。」
「我想也是,如果能查明身份,再加上世界上最優秀的警察,怎麼可能破不了案?至少破案的可能性很高。也就是說,要代替警察解決這個因為無法確定被害者身份而陷入迷宮的案件,匠仔就必須首先查清楚被害人是誰,不是嗎?」
「完全正確。」
「哎?是嗎?你真的明白嗎?那我真的要洗耳恭聽一番了。警方手裡握有被害者的外貌、血腥、牙齒治療痕迹等各種情報,卻依然查不出她到底是誰。而手裡沒有半點情報的外行匠仔,到底要如何才能查明被害者的身份呢?」
只有無言以對一詞能形容現在的我了。高千罵我是蠢貨,看來還真是正確到了極點。
正如她所說,想要破案,首先必須知道被害人是誰,否則都是空談。但我卻樂觀地認定被害人的身份總有一天會被警察查出,並且報道出來,所以早晚都會知道。也就是說,我完全沒有認清事實——想學偵探辦案,首先要從最基本的調查開始,而這所有的事都必須親力親為才行。
正如高千剛剛所指出的,如果警察能查出被害者的身份,自然也一定能破案。這個道理可以說是不言而喻。然而,當我說要負起責任解決案件的時候,卻完全沒有考慮到這個不言而喻的道理。只能說是我太大意了。
「好了,高千。」漂撇學長難得地點頭哈腰,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你就饒了他吧,匠仔也怪可憐的。」
「你說什麼呢,小漂,在原諒他人之前先反省自己如何?說起來,你也和他同罪,一樣蠢,竟然相信這個人說的要負責解決之類的白痴大話,放任事態惡化,你也有重大過失。你和匠仔一樣不明事理。我倒是想聽聽你打算怎麼負責?」
「我、我明白,我明白了。」漂撇學長縮起脖子,鑽進合十的雙手下,完全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所有責任都在做出最終決定的我身上。」
「你應該切腹謝罪!真是的!」
「都、都是我不好。」岩仔明明沒喝酒,卻滿臉通紅,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是我的錯,明知是強人所難還硬把他倆拉下水。匠仔也好,學長也好,都是為了我才做出犧牲的。高瀨,請別再責怪他們兩個了,全都是我的責任。」
「那還用說?少自以為是了。」
我有時候會認真地思考鞭屍這個詞是不是專門為高千發明出來的。不用說,岩仔就像是突然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灰頭土臉地沉默下來。
「當然,小閨也一樣,最不應該的就是她了,真是的,竟然以死相逼,又利用男人的弱點,太差勁了。」
「喂喂,高千,你這話就不對了。」漂撇學長一改剛才卑躬屈膝的態度,突然用狂妄,或者說是振振有詞的口吻,傲然說道,「女人利用男人的弱點,這不正是人類文化的根基嗎?正是因為有可利用的弱點,人類才能確保勞動力,磨鍊技術,發展學問,創造歷史,不是嗎?你怎麼能說這種動搖自己存在根基的話呢?」
「喲。」眼見漂撇學長一改剛才意氣消沉的狀態,變得自信滿滿而且毫不猶豫,就連高千也不由得一愣。「什麼,你突然說什麼啊?隨你怎麼說好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的世界觀還真是簡單粗暴啊。」
「簡單。」漂撇學長一邊裝腔作勢地循著節拍彈舌頭,一邊左右搖動手指。留著絡腮鬍的他做這種動作,看起來就像是猴子在巧妙地模仿人類一般。「我希望你能用簡單而一針見血的詞來形容。」
「這麼說來,小漂,你也是男人,你認為男人只是為了被女人抓住弱點——說穿了就是性慾——而操縱、利用、壓榨而存在的嘍?你難道打算肯定這種消極的自我存在意義?」
「你怎麼還在說這種話?被女人利用、壓榨,這正是男人的喜悅之處啊,才不消極呢!男人就是要被女人消費,才能積極地生活下去,不是嗎?對吧?對吧?」
漂撇學長不斷地徵求同意,但是岩仔與我只是用困惑的表情互相對望著而已。的確,我認為在某個層面上,漂撇學長說的是真理,只是我們實在無法像他那樣說得如此直白。至少一般人都做不到。
「成為女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消耗品』,不正是男人的存在價值與驕傲嗎?對吧?對吧?這就是說,沒有此類弱點的男人是最悲慘的,這已經是不言而喻的真理了。」
也就是說,漂撇學長並非一般人——我是由衷地如此認為。他的非凡之處就在於,他的這番「哲學」並非開玩笑,也並非炫耀,而是極為認真、發自肺腑地如此堅信著,所以才說出這番話來,甚至可以說他以此為「傲」。
就連高千似乎也開始重新思考這一點,只見她猶如忍著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