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NDEZVOUS 4

在屋外被叫住的她並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反應。

畢竟自己是這副聲音加上這種面相,搞不好對方會驚訝地當場站定,狠狠地瞪過來。最壞的情況,還可能會突然發出慘叫聲,然後逃跑。佐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對方可能會有這種反應。

「你們兩個,等一下……」

走出會場大樓,在計程車上車點前被這麼叫住的她,以平常的角度來看,其反應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超出了佐伯的想像。這在他的人生中可以說是空前絕後了。

她沖佐伯展示出快要溢出臉頰的客套笑容,彷彿都能聽到她用嬌滴滴的聲音問「您有什麼事嗎」……然而——

她的眼神一下子抓緊了佐伯的心臟。愣在當場的反而是佐伯,甚至差點兒順勢逃走。

她那雙大眼睛的眼白部分微微泛藍,在周圍神秘的光輝中,彷彿暗藏殺氣。有個常見的說法是「眼裡沒有笑意」,但如此厲害的客套假笑,佐伯還是頭一次見。

她也許把佐伯當成了危險的猛獸,十分戒備,並不留痕迹地把身邊的青年護在身後。她的舉動所展示出的凌厲氣勢,使得佐伯在畏縮的同時又不由得為之著迷,可以說有些陶醉。

「哎呀?」

她身旁的青年突然發出毫無緊張感的聲音。

「刑……」青年也許是想說「刑警」一詞,但控制住了自己,稍微頓了一下,「是佐伯先生吧?」

聽到這話,大概是回想起了曾經見過佐伯的事,女性周身散發出的帶著敵意的威懾感一下子消失了。

佐伯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深深地感到自己剛才的狀態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作為一名職業警察,他甚至有種羞愧感。然而同時他又感到迷惑,為何自己會莫名覺得遺憾。

平靜時的她確實也非常美麗,然而,如鬼神般狂暴、鬥志昂揚之時的身姿,才是她美麗的真正面目……喂!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好久不見。」

佐伯試圖調整心態,一開口嗓子里卻含著痰,看來狀態還是不太正常。

「上次承蒙關照。那個,我記得是匠同學……和高瀨同學,對吧?」

去年聖誕節,安槻大學發生了一起男性教師從八層高的公寓頂層摔下來的事件。起初認為是一起自殺未遂事件,之後由於發現了一些疑點,所以佐伯也參與了調查。

青年匠千曉,和他的女性同伴高瀨千帆,二人是安槻大學的學生,那時陪在入院的老師身邊。

佐伯記得那時的千帆的確也很有魅力,但還不像剛才那樣,有攝人心魄的衝擊力。至於到底是哪裡有變化,佐伯也說不出來。然而他感到自己一個不小心便會被眼前的她散發的魅力吸走,這樣十分危險。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們啊。莫非,你們認識明瀨?」

「我們是同學。」回答的是千曉,「高中時期的。」

「哦。」

「不過,我們不在一個班,也沒那麼親近。」

他旁邊的千帆靜靜地站在原地,扎在腦後的長髮隨風飄舞。

千帆一直把手放在千曉的肩上,輕輕地環抱著他,彷彿一刻也不想與他分離。然而他們兩人之間卻完全沒有那種年輕情侶常見的黏膩惡俗的氣氛。這麼說來,去年剛認識他們倆的時候,似乎還沒看出他們之間這麼親密。

「就連他當上了警察這件事,我們也是因為這次的案件才知道的。」

他們似乎是看了報紙或電視新聞。報道內容採用的是警方的官方說法,概括成了獨自留守在家的女高中生被人殺害,偶然出現在現場的警官也不幸犧牲。

「是這樣啊……不過,如果是這樣,為何今天還特地趕來?」

「怎麼說呢……」彷彿為了尋找合適的詞語,千曉表情微妙地閉上了眼,「可能因為他是一個很難令人忘懷的人吧,從各種意義上來說。」

佐伯突然回憶了起來,對了。

「非常抱歉,能不能佔用二位一點時間?我有事想與你們談談。」

以調查情況為借口,是不是可以與千帆多相處一會兒呢……一瞬間窺到自己心聲的佐伯打了個寒戰。不過,想再多知道一些關於明瀨的事情的想法也確實存在。

「談談?」也許是出於疑惑,千曉與千帆對視了一眼,「談什麼?」

「關於明瀨的事。」

「唉,都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把你聽說過的事告訴我就好。像是高中時代對他的印象之類的,什麼都可以,我必須知道更多他的事情。」

「但、但是,那個,他難道,不是在巡邏中偶然被捲入案件的嗎……」

「不是。」佐伯故作自然地向兩人走近了一步,低聲說道,「希望你們不要外傳,有些跡象表明,這起案件似乎還不能下定論。」

「也就是說,難道,他……」

「我現在就在調查這件事。明瀨在高中畢業後進入了警校,剛剛被派到鐮苑派出所。關於他的個人背景和人際關係,我們都不是很清楚,為了給他昭雪,請務必協助我們。」

「我知道了。雖然不確定是否真的能幫上忙。」

佐伯沖停靠在眼前的計程車司機抬起手,讓兩人坐進后座,自己坐在了副駕駛席上。

他們來到佐伯的妻子曾帶他去過一次的一家市內咖啡店。至於為什麼選擇這裡,佐伯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為午餐時間已過,店裡的客人很少。

在角落的座位上坐定之後,佐伯解下了黑色領帶,點了三人份的咖啡。

「其實……對了,現在我開始說的事,請不要對任何人說。」

以這句話開場,佐伯向兩人說明了明瀨巡警和鯉登明裡的死亡推定時間相差了四個小時的事情。之後想想,這種事其實沒有必要特意告訴普通市民。

「有四個小時之久?」

「當初我們是這麼想的,殺害鯉登明裡的兇手先離開過一次現場,隨後,兇手也許是想起在現場留下了可能會暴露身份的極為重要的證據,於是又回到了鯉登家。這時正在街道巡訪的明瀨巡警偶然來到這一家。為了不被逮捕,兇手懷著自暴自棄的心情,對警察也下了手——大概就是如此。」

「然而,佐伯警官您不太認同這種看法?」

「完全無法認同。鯉登明裡的屍體在屋內,只要犯罪行為沒有當場暴露,兇手就沒有必要把明瀨巡警一併殺害。就算再不濟,只要偽裝成家裡人在玄關應對,兇手也完全可以輕鬆地把巡警打發走,因為那時鯉登家裡沒有別人。四個小時之前便已死亡的鯉登明裡也不可能向明瀨巡警求助。」

「明瀨也不太可能特意進入乍看之下沒什麼異常的民宅里。」

「沒錯。然而實際上他確實進了家門,並且在房間里遇害了。也就是說——」

「兇手也許是用了什麼借口,把他引進了屋裡?」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能這麼想。然而,如果兇手做出這種事,只會促使明瀨巡警發現鯉登明裡的屍體,這樣一來,就好像……」

「就好像兇手是要殺害明瀨一樣。」

「是的,會令人產生這種想法。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聽說他上街巡訪的順序完全是隨機的。除非兇手的目標一開始就是明瀨巡警,那倒還有可能在那天預測到他會訪問鯉登家。」

「難道,兇手是在預測的基礎上殺害了鯉登明裡,並以她的屍體作為誘餌?這恐怕也不太可能。」

令自己困擾不已的假說——或者妄想——居然就這樣被千曉原封不動地說了出來,令佐伯有些動搖。

「要是兇手想將明瀨順利引進家裡,可以裝成鯉登家的人,對他說家裡的情況有些奇怪,可能有小偷進來,請他幫忙查看一下。只是上演這種戲碼,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正如你所說。然而我越是思考他被殺害的情況,越會陷入兇手莫非是為了殺害他,才殺了鯉登明裡這種異想天開的妄想——」

「兇手之所以殺害明瀨巡警,」這時千帆插話道,「難道不是因為容貌被看到了嗎?」

「什麼?」

「兇手在犯下最初那起案件的四小時之後,不管是不是為了回收證據,總之因為某個理由回到了鯉登家。假設兇手在那裡遇到了明瀨巡警——當然在那時,明瀨巡警還不知道鯉登明裡已經被殺害的事實。但他卻在那個時候看到了兇手的臉。」

「是這樣的……」

「就算兇手當時裝作是鯉登家的人,把刑警打發走,但兇手的長相被看到了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依巡警的記憶力,很有可能畫出十分接近兇手真實樣貌的畫像。」

佐伯愣在當場。如此單純的原因,為何至今為止都沒有想到呢?連他自己都覺得羞愧。

「對兇手來說,明瀨巡警的存在是一個威脅,必須當場滅口。兇手在一瞬間做了這個決定,便用花言巧語把他騙進了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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