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NDEZVOUS 2

「是……是明瀨。」

身著夏季制服的鶴橋巡查部長,終於從喉嚨里擠出了聲音。

「是明瀨,沒、沒有錯。」

室內的空調大開,冷氣足得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冷。然而鶴橋的額頭上濕淋淋的,滲出的汗水彷彿靠近火就能燃燒起來。

「為什麼……」

鶴橋呻吟了一聲,無法再繼續說下去。不知是不是因為汗水的緣故,他那鏡片極厚的眼鏡眼看就要滑落,他卻沒有要扶的意思。

他略微彎著腰,兩手直直地垂著,虛無混濁的雙眼只是看向下方,看著那倒在木地板上的年輕男子的遺體。

那名男子與鶴橋穿著同樣的夏季制服,制服帽子卻掉在一旁。脖子上纏著什麼東西,深深陷進皮膚。似乎是捆包用的塑料繩。

明瀨巡警的遺體直到剛才為止都一直趴在地上,直到鑒定科的人員把情況完整地拍攝過一遍之後,才由數名搜查官翻轉了過來。

「為什麼……」鶴橋又呻吟出聲,「為什麼會發生這、這、這種……怎麼會……為什麼……」

年僅二十一歲,說是仍然略顯孩子氣也不過分的明瀨的遺容充滿痛苦。

在被勒死之時,想必他曾激烈地抵抗。他的喉嚨處清晰地留下了令人心痛不已的試圖扯開塑料繩的抓痕。

「鶴橋警官。」

安槻警署的佐伯一邊輕聲呼喚著悵然若失的年長巡查部長,一邊走了過來。

這時佐伯也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聲音真是低沉又粗啞。適合威嚇,但絕對不適合撫慰他人。

他的長相也是如此,只要看看他曾經無數次在公共交通設施上明明什麼話都沒說,卻被一臉兇相的人讓座的經歷就足夠了。「你是那種不管怎麼做都會被人誤會的類型,所以要對言行舉止十分小心,小心過了頭才行。」——這是妻子對佐伯的忠告。

平時佐伯就忠實地遵照這句忠告行事,哪怕發生天崩地裂的事,他也不會大聲叫喊或大驚失色,只是保持著看不出心理活動的面無表情和一顆平常心,特別是在殺人案現場。

用戴著白手套的手面向死者雙手合十之後,佐伯咳了一聲。

「多次確認十分抱歉,請問明瀨巡警離開鐮苑派出所的時間,確實是在今天下午兩點左右吧?」

「是、是的,確實是。」鶴橋終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兩眼仍然一眨不眨地盯著同事的遺體,「肯定沒錯。」

「他一個人?」

「對。」

「一個人去巡邏?」

「不是,他是去把這一帶的住戶挨家挨戶拜訪一遍。」

「哦?」

「因為他剛被分配到鐮苑,所以想讓居民記住他的臉。他真的是非常有幹勁……」

據鶴橋說,原本他們的工作是以掌握這條街道近年來增加的租房客的人員變動情況為目的進行調查。

需要與居民當面溝通,對每家每戶進行走訪。如果對方同意,就將其本人和同居者的名字和聯繫方式記錄在卡片上。這樣做的目的是,通過定期拜訪各出租戶,切實掌握居民的人員變動情況,為防範地區紮根型犯罪提供幫助。

鐮苑派出所的警官們會在空餘時間輪流負責此項工作。在此項工作的基礎上,明瀨巡警還對一般住戶進行積極的走訪,希望通過使居民記住新上任的自己的長相,來與當地居民結成緊密的信賴關係。為此他每天都十分努力。

「也就是說,今天他會來這戶人家,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應該是。他真的是一名在如今這個年代很少見的熱情的年輕人。他……他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

「他的頭部受到了重擊。」

佐伯偷偷看了一眼正在進行驗屍的遺體。制服帽脫落,明瀨的後腦處,可以看到一處傷痕。

手槍沒有被搶走。到達現場後首先能注意到的——恐怕注意到的不僅佐伯一人——就是這一點。

警棍和手銬也都在原處,沒有爭搶的痕迹。

「在與居民打招呼時,你們需要進到居民家中嗎?」

「不……」鶴橋的眼神依然是一片虛無,但他終於取下了眼鏡,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不,應該不需要,不用做到那種程度,只要在玄關問話應該就足夠了。」

「會不會有居民非要招待你們進去坐坐?」

「不可能。」

這麼說來——佐伯靜靜地從眼球已經變得通紅的鶴橋巡查部長身邊離開。

客廳有二十張榻榻米大小,與用餐的房間和開放式廚房連通。

從家裡玄關處脫鞋的地方上來,左側通往日式房間,右側是通往客廳的出入口。

在脫鞋的地方,明瀨巡警的鞋子混在了這家人的運動鞋和拖鞋中間。也就是說——佐伯思考著,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某種會使巡訪中的警官必須特意脫下鞋子進入民宅的事情。

據說被發現時,明瀨的屍體倒在客廳中央,橫在電視和沙發之間。

屍體的頭部沖著一張長方形的餐桌。在屍體的腳邊,還躺著另一具屍體。

那是一名身材嬌小、長頭髮的年輕女性,也許應該稱為少女。穿著一身鮮艷的鈷藍色睡衣。

她也是向前撲倒的趴伏姿勢,脖子上纏著塑料繩狀的物體,深陷進皮膚。

「這是另一名被害者,據說是這家的長女。」同事山崎走近佐伯,對他咬起耳朵,「名字叫鯉登明裡,是私立藍香學園的高二學生。她與明瀨巡警一樣,也是遭受重擊後被勒死。發現者是這家的女主人,即被害者的母親。」

山崎看向玄關走廊對面,通往日式房間的入口。

佐伯沉默地點了點頭,又回到了鶴橋巡查部長身邊。

「十分抱歉,請允許我再次確認一下。明瀨巡警在今天下午兩點,為了巡訪街道內的住戶,離開了鐮苑派出所,對吧?」

「是的,他一有時間就會去做這項工作。如果住戶不在,他會擇日再次登門拜訪。」

「您剛才說過,調查租客的出入情況,是由派出所的所有警員一起負責的,對吧?那麼,像這種去一般住戶拜訪的工作,是一直只有他一個人去嗎?」

「不是的,一般會由我陪著,我抽不開身的時候也會盡量讓其他人與他同行,順便進行巡邏……但今天,碰巧……」

鶴橋悔恨地咬住嘴唇。

「兩點左右從派出所出發,有沒有規定什麼時候回來之類的?」

「根據每天的情況會有不同,但平常最多過一個小時就會回來,今天都四點多了,他還沒……我那時也有些納悶,但當時還有其他工作需要處理……但是……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另一名被害者鯉登明裡穿著睡衣,這就意味著……佐伯思考著。

今天,八月二十二日。

學校應該還在放暑假。鯉登明裡大概是在家人去上班或外出之後還賴了會兒床,或是雖然起了床卻沒有換衣服,一直保持著睡衣的打扮。

這時出現了入侵者,目的是劫財還是劫色尚且不明。雖然乍看之下家裡沒有被亂翻的痕迹,但也有可能起初是為了劫財,在被鯉登明裡發現後對她狠下殺手,隨即慌了心神,什麼都沒偷就逃走了。

總之,兇手對鯉登明裡下了手,而在此時,正在街道巡訪的明瀨巡警偶然上門。

不巧被警察目擊了犯罪現場,兇手為了不被逮捕而血衝上頭,將明瀨巡警也一併殺害——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

「空調呢?一直開著嗎?」

滿心以為山崎就站在自己身邊的佐伯提出了疑問,然而山崎似乎已經跑到其他房間去調查現場了,所以回答的是代替山崎來到這邊的七瀨。

「據發現者,也就是被害人的母親說,她外出的時候應該把一樓的空調都關上了。」

七瀨與佐伯正相反,乍看之下似乎是一名很親切的女性——但只是乍看之下而已。

「她說她回家看到案發現場時,還在想怎麼冷氣還開著。詳細情況請問她本人。」

聽七瀨的意思,似乎是想讓佐伯對被害人的母親進行問訊。不僅是她,在調查殺人案件時,想把對被害者的家屬進行問訊這一任務交給佐伯來做的同事為數眾多,也包括剛才的山崎在內。不知為何,自然就會變成這種結果。

按佐伯自己的理解,這算是一種刺激療法。因為人類在失去了重要的家人,沉浸在悲傷之中時,如果被別人勉強地溫柔對待,反而更容易感到絕望。還不如讓他們暴露在佐伯宛如剃刀般咄咄逼人的氣場之下,產生對荒謬現實的憤怒情緒,對他們本人也好,對調查人員也好,都效果更佳。

也許這只是佐伯自己的歪理。

「戶主呢?」

「已經聯繫了他的公司,但似乎從出差地回到這裡需要花上一些時間。」

佐伯點了點頭,從正在工作的鑒定科人員中間插空穿過,向日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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