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NDEZVOUS 1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怎麼說呢,我已經看開了。嗯。」

說完,那個男生害羞地笑著,不斷地點了好幾下頭。銀框眼鏡之下的雙眼皮圓眼睛像女孩子一樣,使他原本就略顯稚嫩的容貌給人感覺更為年輕了。

「嗯,大概就是這樣。」

由於大家在學校都「曾洋」「曾洋」地叫他,導致祐輔雖然覺得這個姓氏很少見,卻也以為他真的姓「曾洋」,沒想到這其實是他從小學時就有的外號,真名是曾根崎洋。

去年曾洋剛進入國立安槻大學的時候,也曾經常與其他新生一起參加祐輔舉辦的酒會,但暑假過後就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子了。等到過完年,別說是酒會,他連學校都不來了。

原因不知為何,只知道那個時候曾洋一直在學生公寓里閉門不出。朋友擔心他患上抑鬱症,便聯繫了他的家人,甚至還讓家人來探望,可見事態確實十分嚴重。在班主任、心理輔導員和他父母的共同商討之下,他於今年四月正式提交了休學申請。

他回老家住了一個月左右,然而可能是因為和父母同住有些拘束,又在五月回到了學校附近的公寓。關於曾洋,祐輔掌握的信息大概就是這些了。

八月十七日,暑假已過半。

回老家和去旅遊的學生都陸陸續續回到了校園。這麼說來,已經好久沒有舉辦酒會了。彷彿看穿了祐輔的心思,一位學弟來找他搭話。「邊見學長,今晚要不要大家一起熱鬧一下?」

「就是說嘛,當然好了。」祐輔想著,時隔許久重操舊業,在校園裡兜兜轉轉,找看起來很閑的人搭話,並在老地方「三瓶」預訂了位置。這次連曾洋也來了。

「喲,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麼樣?順利嗎?」

祐輔發問之後,對方的回答便是開頭的那幾句話。他還說道:「再這麼磨磨蹭蹭地消極下去也無濟於事,倒不如就此把自己能做的全做了,好做個了結。」

在祐輔眼中,曾洋的表情十分開朗,不像是在強顏歡笑。說到底,如果他還沒有恢複正常,應該也不會想來參加酒會。這樣看來,復學也應該指日可待了。那時的祐輔還如此樂觀地確信著。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來,喝,給我盡情地喝,大口大口地喝。」

在祐輔為曾洋的杯子里倒啤酒時,身後響起了一個男子的聲音。「學長。」

「嗯?」回頭一看,原來是獅子丸。這也是個外號,來人的真名叫石丸 尚之。

他就是那個向祐輔提議「今晚要不要大家一起熱鬧一下」的人,今晚酒會的發起者。

「哦!獅子丸。過得好不好啊?」

「別這麼叫我啊。」

他擁有與年齡不符的禁慾風範,還擁有彷彿是「質樸剛健」一詞完美體現的強壯軀體,而他那可怕的長相就像是一頭即將怒吼的獅子,與他的外號再相襯不過。然而他本人的性格卻意外地軟弱,而且他是真的很討厭這個外號。

「我只求您別再用那個外號叫我了。」

「搞什麼搞什麼?連酒杯都沒拿?還是說你不想喝啤酒,想喝清酒啊?」

「不是,那個……」獅子丸突然變得一臉糾結,悄悄對祐輔咬起耳朵,「今天,那個,就是……那、那誰,不、不來嗎?」

「不來?你問誰?」

「就是、那個、高、高,」他不知為何一臉窘迫,支支吾吾,「高、高瀨小姐……」

「難道……你是問高千?」

「是哦,說起來還真是。喂,學長,高瀨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突然插進了一個聽起來醉得不輕的粗啞聲音,「喂喂,高瀨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不只是今晚,最近都完全沒看到她啊。」

是小池先生。其實小池先生也是個外號,原因是這位仁兄的外貌就像是漫畫名作《小鬼Q太郎》中登場的那個隨時隨地都抱著碗吃拉麵的謎之大叔「小池先生」3D化了一般。鳥窩般的自來卷、矮小的身材,以及一雙無法判斷在看哪裡、在想些什麼,猶如魚糕的剖面圖一般的眼睛,甚至連眼鏡邊框都與那個角色一模一樣。不管怎麼看,他都是小池先生本人,所以最後甚至沒人在意他的真名到底是什麼了。

小池先生提出的這個問題似乎也是其他人關心的話題,之前一直分散在各處、自顧自聊得熱火朝天的小團體幾乎同時安靜了下來。沒有意識到大家都在側耳傾聽的小池先生繼續喋喋不休地說了下去。

「不像是回老家了啊。更何況連小兔也不在。更令人震驚的是,連那個匠仔也不見了。對對,搞不好匠仔不在才是最令人吃驚的。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不管出什麼事都絕不會缺席酒會的傢伙竟然不在。」

「他在療養啦。」祐輔把小池先生貼過來的大紅臉嫌棄地推開,點上煙,慵懶地從鼻子里「呼」地吐了一口氣,「療養。」

「啊?療養?你說誰啊?」

「匠仔啊,匠仔。」

「你是說,他生病了?」

「不是。那傢伙也是人,偶爾也需要讓肝臟休息一下啊。」

「我怎麼覺得對匠仔來說,不讓他喝酒才會對身體有害啊。那高瀨小姐和小兔呢?」

「都說了在療養啊,療養。」

祐輔當然不打算在這個場合詳細說明在那個關鍵的日子,七月二十八號,他們三人在白井教授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說到底,連祐輔自己也沒有完全搞清楚,這也是一個原因。

嗯,總之「在療養」這種說法倒也不完全是謊言,至少從精神層面來說。

「啊?三人一起?都在療養?什麼嘛,這算什麼事啊?」

「你這傢伙還真是,高千和小兔也是人,怎麼能一年到頭沒完沒了地喝酒呢?偶爾也要讓她們休息一下肝臟啊。」

「真是搞不懂。莫非發生了什麼事?」

「你指什麼事?」

「哎呀就是,嗯,我也說不好。比如,對了對了,像是電視里經常有的青春偶像劇那種,彼此產生了誤會之類的。」

「啊?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們尷尬到無法來參加酒會。」

「他們仨之間?怎麼可能啊。倒是你這傢伙,可是連話都開始說不利索了。」

「真是的!真的什麼都沒有?」

「沒,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不過說到底,我什麼都不知道。估計他們過不了多久就會來參加酒會了。你要是真那麼在意,就直接去問他們本人吧。」

「對了,說到發生了什麼事,學長你是不是也產生了什麼心境上的變化?」

「咦?這話怎麼說?」

「哎呀,就是那個……」小池先生一邊說著一邊用雙手捋了一下他那自來卷的鬢角,「頭巾啊,紅色的那條。明明是你的標誌物,最近卻沒有戴,是不想戴了嗎?」

「不,是不知道在哪裡弄丟了。」

「真的?難道不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想通過改變形象來轉換一下心情嗎?啊,原來是這樣,我懂了。」

「你又懂什麼了?」

「學長,你是被甩了吧?被高瀨小姐。這次終於被甩了個徹底。」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祐輔沖著小池先生的臉「呼」地吹了一口煙,又「哼」地聳了聳肩,「我可不是吹,你可知道我至今為止被高千打擊過幾百次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麼甩不甩的。」

「不過,真遺憾。」插話的是昵稱為小南的女生,本名寫作平假名的「陽南」 ,「真的太遺憾了」。

「嗯?什麼事,至於遺憾成那樣?」

「我還期待著來邊見學長組織的酒會,搞不好能見到那位高瀨小姐呢。是不是?」

「嗯!嗯嗯嗯!」昵稱為南子的日南子兩眼放光地應和著,「就是說啊,真的好遺憾哦。我還想和高瀨小姐聊天呢。」

順便一提,據說日南子在上大學之前的昵稱也一直是「小南」,後來和畢業於另一所高中的陽南認識並成為好朋友,兩人幾乎整天都黏在一起,使周圍的人對如何區別二人的稱呼十分頭疼。鑒於總要有一人放棄「小南」這一昵稱,大家便暫且把日南子叫作「南子」,但目前還沒有最終確定,所以把她們倆統稱為「雙小南」的情況比較多。

「我說,你們兩個。」祐輔嘆息著把煙頭按熄在煙灰缸里,誇張地張開了雙臂,彷彿在說「來吧,快撲到我的懷裡來」,「有什麼可難過的,真是麻煩。看看,這兒不就有一個水靈靈的大好男人嗎?」

「哎……可是……」

「我們才不要呢,是吧?學長的話,有點……」

「是啊,只想說『No,thank you』。」

「雙小南」牽著彼此的手,笑得前仰後合。

「為什麼啊?如此完美的我到底哪裡『有點……』,又怎麼『No,thank you』了?能不能詳細地告訴我一下?」

「哎呀就是——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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