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凈化心靈

美麗的甘泉島上,二級軍士長高健雄戴著鋼盔,神情麻木地站在碑石一側的瞭望哨里,面朝西方,如同泥塑石雕般看著大海。

在那些風和日麗的日子,甘泉島的海水五光十色,珊瑚礁瑰麗無比。一如小學課文《富饒的威沙群島》上所寫。

不過,再美的地方,只要面積足夠小,那也只能是第一周是天堂、第二周是人間,第三周開始就是煉獄。

看海總會看膩的。

這是一個養豬豬跳海,養狗狗發獃的所在,非意志力極為堅毅者,根本撐不下來。

風雨越來越大,估摸著有八級風力了,瞭望哨的簡易頂棚根本擋不住雨,但高健雄毫無反應。

直到西面的海面上有一個光點出現,讓他瞳孔收縮了一下,解開了裹在八一式上的雨布。

「沒見過咱的漁民這種天氣還來這麼南邊,不會是越南人吧?」

他拿起手邊的木棍敲了敲腳下的牆壁,很快又有三個士兵從樓下屋裡跑出來:「班長,怎麼了?有情況?」

94年國家還挺窮,沒多少預算投入,這種小島子也就四名戰士執勤,還要輪班。他們住的木屋,樓下就是睡覺的地方,屋頂上再搭個棚子就是崗哨,為的是盡量節約成本,所以站崗的人狠狠跺跺腳樓下都能聽見。

高健雄指了指遠處的亮光:「那是條船吧?小虎你眼神好,看看是不是越南人!」

戰士許虎接過望遠鏡,仔細看了一下:「不像是越南人的船,越南人的漁船一般還要破,軍艦不是這樣的,誒,這不還打了白旗,還有個別的什麼旗么?我也不認得。」

高健雄責備道:「叫你平時多學習!空有眼神好,連周邊國家的旗都認不全!」

幸好,旁邊一個看上去機靈點兒的中士接過望遠鏡又看了眼,顯擺地說:

「班長,是蘭方群島的船!根據我國的對外相關許可,蘭方群島的船是可以進入我國海域的,那是個純華人國家,外事部門也有給蘭方護照免簽。不過咱這裡距離蘭方也有600海里了,原先沒見過蘭方船跑那麼遠啊。」

這個中士名叫馬家輝,倒也不是什麼讀書人,只是在島上待得久了無聊,能把全世界所有國家的國旗、相互護照免簽政策之類的條款背出來。

在威沙群島,有這樣奇怪藝能的人不少,主要是太無聊逼的。

有些戰士能把唯一的隨身書籍、甚至是藥品說明書倒背如流。

不願意閱讀的,則往往會選擇挑戰一口氣做兩千個俯卧撐。

高健雄點點頭:「那有可能是遇到麻煩了,咱別放鬆警惕,但如果確認是需要幫助,咱也要搭把手,畢竟同文同種。」

「是!班長!」

幾分鐘後,船靠到距離島礁只有幾十米的距離。因為水太淺,不好再往前靠,漁船下碇之後,四個人從船舷上翻了下來,還扛了些東西,從齊腰深的水裡徒涉上岸。

看對方沒有武器,還有女人,高健雄連忙吩咐戰士們去幫忙。

走在最前面的顧盼抱著一個藥箱大喊:「同志,我們是蘭芳群島的,我們都是漢人,沒有惡意。我哥哥闌尾炎犯了,船上太顛簸沒法手術,只能靠岸找個平穩的地方。」

高健雄等人聽了,震驚莫名,不過還是先把人拉上岸再說。

龍五和許虎一人一個肩膀,把顧鯤扛進島上唯一的屋子,擦乾水放在床上。

高健雄這才說:「這位小女同志,我們這兒可不是那種大島,沒有醫院的啊,我們也沒人會手術。你們這情況,喊直升機也沒法喊,飛不了這麼遠的。」

「我們有外科常用藥,還有器械。我自己給自己手術就行了。」顧鯤躺了幾秒鐘,略微喘勻了氣,就回答了對方的擔憂。

「自己給自己割闌尾?!開什麼玩笑!關公刮骨療毒還得華佗動手呢!」所有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前露西亞就有醫生在南極考察站自己給自己局部麻醉割闌尾的。露西亞人可以,憑什麼我們華夏人就不行?」顧鯤把上身撐起來一些,箕踞著豪放笑罵。

高健雄瞠目結舌,半晌才吐槽出一句:「你特么真是條漢子,我當兵十年沒服過多少人,你要有這本事……嗨,我跟你打什麼賭。罷了,你這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你就說要我們怎麼配合吧。」

顧鯤鼓足氣吩咐:「弄點淡水,先幫我全身洗乾淨,最好弄消毒過或者煮過的床單和衣服。然後把床的上半身墊高一點角度,再找幾面乾淨的鏡子,穩定懸在我上面,斜著懸。」

此時此刻距離他闌尾炎作痛不過才三個多小時,所以還忍得住。

而下雨天也確保了手術環境對於除塵的要求會低一些,這種島上也沒什麼生物,連草都不長,更沒有蟲子,所以消炎藥抗生素劑量稍微大一點,就可以壓制住術後感染。

那位前露西亞醫生能活下來,有一個關鍵要素,也是南極考察站那種地方,非常純凈,那麼冷的環境,基本上不會帶來外部活性菌群。

所有人都被顧鯤的氣概所感,聽他的吩咐把一切都準備妥當。顧盼更是把船上帶的封裝好的無菌紗布,不要錢似地給哥哥鋪床。

顧鯤憑經驗自己給自己打了局部麻醉針,幾分鐘後腹部就失去了痛覺。

顧鯤正要動手,想了想,又吩咐了妹妹一句:「你應該拿船上的錄像機,給我拍一盤錄像帶的。」

顧鯤上次從古晉出完貨回蘭芳的時候,還花過八千令買了一部索尼的拍錄像帶的機器。本意是想記載一些自己早年創業的英姿——說白了,就是希望像阿狸巴巴的馬風那樣,記錄自己的早年奮鬥史,以達到立帖為證、將來樹立圈子威望用的。

做生意,實力很重要,但是讓對手和供應商、客戶相信你很牛逼,這個信心有時候比實力更重要。所以顧鯤買錄像機的時候,覺得那錢花得一點都不冤枉。

沒想到,現在居然用上了。

顧盼有些麻木獃滯,不想聽哥哥的,但又鬼使神差覺得想給哥哥多留下一點什麼,於是回船上拿了錄像機。

顧鯤很自信地開始動刀子。

……

二十分鐘後,右腹縫合完畢。

刀口只有兩寸多長。

畢竟取闌尾是最小的手術了,還是那種沒有化膿穿孔、僅僅疼了三四個小時的闌尾。而且靠掛鏡子觀察的話,視野也不用很大,因為自己之前疼痛的時候,能夠感知到患處具體位置,這就比醫生現找還方便。

當然了,這種情況下還能在麻藥生效前記住精確疼痛位置,對毅力和冷靜程度的要求,就非同小可了,簡直不是人乾的事兒。

縫好之後,顧鯤用除菌的藥液重新擦拭了周邊,然後用紗布塊小心蓋好,再讓妹妹和陳麗兩個人把他腰上多纏幾圈。

龍五等人和高健雄等人,都看得呆了。

「這特么還是人么。」

「兄嘚,牛逼啊。」

顧鯤也不搭理他們,只顧自己躺在那兒低沉地喘息了大半個小時,等麻藥的勁兒徹底過去。

不是他孤傲,純粹是疼的。

緩過氣之後,他才跟高健雄攀談:「同志,我需要在這裡睡一夜,他們其他人可以回船上。明天雨小點就走。」

船艙里也能擋雨,但是風太大的時候,顛簸會扯傷刀口,所以住一晚是最少的了。

高健雄拍胸脯保證:「手術至少卧床一周呢,再小起碼三天,兄弟你儘管住,我們幾個擠擠就好了,你真特么是條漢子,我服你。」

顧鯤笑道:「你服我也沒用,我還一船魚,怕待久全死了呢。」

高健雄這才想起問顧鯤來意:「你們是蘭方的漁民,去……粵東賣海鮮?原先從來沒見過外商直接開漁船去粵東賣貨的。」

顧鯤:「那是別人沒眼光,覺得華夏窮。今年政府取消匯率雙軌制了,好時機啊。」

高健雄聽了,愈發肅然起敬。

雖然不知道顧鯤說的是不是真的,但至少人家能說出那麼多政策利好,一看就是有見識、讀過書的。

偏偏看起來還這麼年輕。

「老弟,你真是個有大本事的,能文能武,我覺得你遲早不是池中之物。」

顧鯤術後沒什麼力氣,不想再應付這些恭維,就順勢把話題轉向對方,讓那幾個戰士聊他們自己的事兒。

當然了,絕對不會包含軍事信息的,這點顧鯤很懂行。

交談中,顧鯤得知高健雄是資歷最老的,已經28歲了,從軍10年,可能要面臨轉業。他駐紮過八個島,還開過幾年衝鋒舟交通艇,給那些小島送物資。(就是類似於吃雞里那種坐五個人的快艇)

其他幾人,馬家輝可能還會繼續當士官服役下去,而許虎則是義務役結束說不定就退伍了。

顧鯤注意到一個細節:「高哥,剛才是你在站崗、你第一個發現我們的?你不是長官么。」

高健雄:「那又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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