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的圖像:以及避暑地的心血來潮 夜空的彼岸

「如何啊,學長?」由起子一邊惡作劇般地笑著,一邊舉起看上去比自己的頭還大的玻璃杯,「終於踏入社會的感覺怎麼樣?」

「怎麼樣?」祐輔擦去嘴邊的白沫,微微聳了聳肩,「我這學期中途才正式就任,當老師還不到一個月,還沒什麼真實感啊。而且,老實說,我現在還不是正式的老師,只是以講師的身份在那裡工作啦。」

「但是,你身上已經開始散發出一種完全屬於成年人的氣息了哦。」由起子手肘支著桌子,探身把祐輔襯衣套裝上的領帶抓在手裡,「原本雞窩一樣的頭髮也梳齊了,連鬍子拉碴這一點都改掉了。」

「舅媽屢次三番地告誡我,邋邋遢遢的最招女孩子嫌棄了。」

「還有啊,我就是在夢裡,也沒見過學長穿著牛仔褲以外的褲子。」

「什麼啊。襯衫套裝什麼的大學的時候也偶爾會穿的吧。」

「真的嗎?一點印象都沒有啊。再加上你把頭巾摘掉了,看上去完全就是另一個人嘛。」

「靠著家裡的關係,好不容易就要得到心儀的工作了,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暴露本性,露出馬腳啊。話說回來,小兔你最近又怎麼樣,還是沒有找到工作嗎?」

「哼,等等,不要把我和學長你混為一談啦。」小兔,也就是羽迫由起子那張直到現在進入酒吧時都會被要求出示身份證明的娃娃臉一下漲得通紅,「我現在是研究生啦。」

「還是和以前一樣在啃老嘛。差不多差不多。」

「誰都可以這麼說,但是有著『牢名主』之稱,一直在留級和休學的交替之間度過大學時代的學長真的有資格這麼說嗎?」

「但是,像這樣……」祐輔順手把喝空的杯子放到桌子上,神情嚴肅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已經暗下來的這個酒店天台上,聚集著很多剛下班的上班族。「和小兔兩個人單獨出來喝酒的機會,不常有啊。」

「是啊。大學的時候真是很少有。那個時候總是大家一起出來聚會,一起吵吵鬧鬧的嘛。」

「對了,匠仔呢?」祐輔隨口說出了學生時代友人的昵稱,「今天為什麼沒來?那傢伙明明只要聽到『酒』字就會馬上扔下手頭的事情飛奔過來的。」

「咦,你沒聽說嗎?匠仔現在正在去東京的路上。」

「什麼?」學長雙眼圓睜,嘴裡叼著的煙掉了下來,「那,難道說?」

「對,去了她那裡。」

「匠仔?去了高千那兒?」祐輔帶著些許的困惑,又說出了一個學生時代友人的昵稱,「也就是說,他們兩個馬上會在東京組建……」

「嗯?學長,你是不是誤會了啊。匠仔可沒有搬過去哦,他只是去東京玩而已啦。」

「匠仔?去東京?玩?」

「怎麼了嘛。」祐輔像聽到了噪音似的舉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由起子見狀,雙手抓起自己的辮子,故意滑稽地模仿著祐輔的姿勢。「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嗎?」

「說那傢伙是年紀輕輕的老人也好,不諳世情的獃子也好,閑人也好。總之,匠仔這種怎麼看都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居然會到東京那樣的大城市去玩。這種想法本身就已經夠讓我吃驚的了。說起來,那個傢伙從出生起真的走出過安槻嗎?」

「這個我是不知道啦,不過匠仔這次是去和高千見面的哦。之前一直是高千在放假的時候過來,這次匠仔去東京,好像也是高千的提議。」

「就算是這樣,也太罕見了。匠仔和東京,怎麼說呢,實在是太不搭了。」

「這麼說可就太過分了。」

「那傢伙肯定連換乘電車都不會,說不定會因為分不清山手線和京濱東北線的區別,直接買票坐回這裡呢。不對,下了地鐵之後,那傢伙肯定找不到出口,就這樣永遠地被困在地底下。」

「怎麼可能嘛。沒問題的啦,高千會陪在他身邊的啊。」

「前提得是能見到高千吧。雖然不知道他們約在哪裡見面,但是匠仔是不是真的能順利地到達那裡,誰都沒辦法打包票。」

「原來如此。」由起子吹起白色的泡沫,哧哧笑了起來,「確實很讓人擔心啊。」

「對吧。不管怎麼說,那可是匠仔啊。」

「嗯,那可是匠仔啊。」

「然後,那個要怎麼辦?」

「那個,是指什麼?」

「就是住的地方啊。那傢伙難不成要住到高千那裡嗎?」

「很奇怪嗎,我覺得匠仔一定會住到高千那兒的啊。」

「那可不行。那不成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嗎……」

「嗯?」

「不管兩個人再怎麼情投意合,在這個階段如果不把握好分寸的話……」

「別逗了,學長。經常把握不好分寸的人我看就是你吧。今天怎麼老說些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啊。」

「雖說如此,但我這種人就是會認真對待自己認準了的原則啊。不管怎麼說,我現在好歹也在一所講規範、重傳統的女校里任教哦。」

「這樣啊。也有道理啦。」

「舉個例子,就算我自己覺得高中生談談戀愛很正常。但如果知道自己的學生要去男朋友家裡過夜,我總不可能放任不管吧。」

「為人師表也真是不容易啊,學長。心裡明明對學生的做法沒有異議,卻還是不得不說出一堆訓人的話。」

「喂,也不是完全沒有異議啦。不過也差不多吧。」祐輔抓起掉在桌子上的煙,嘆了口氣,「舅媽那個時候和我說什麼『國文科突然需要一名老師,你就當自己是眼下能找到的唯一候補人選,輕輕鬆鬆上陣就好了』,我也就帶著愉快的心情把活兒接下來了,誰知道進去一看……」

「以前經常聽到傳言說,這所學校聚集了不少權貴人家的大小姐呢。真的有這麼嚴格嗎?」

「怎麼說好呢。不過啊,這所學校到現在還保留著禮儀課哦。」

「嗬。」

「在那種思想保守、頭腦固化的地方,我真的幹得下去嗎?」祐輔把煙點著,吸上幾口後,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那兩個傢伙也是啊。」

「那兩個傢伙?」

「高千和匠仔啦。」

「啊,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了嗎?」

「那兩個人到底打算把現在的狀態持續到什麼時候啊。」

「現在的狀態,指的是異地戀嗎?誰知道呢。」

「這樣真的好嗎?」

「你問我也沒用啊。他們兩個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啊,對吧?」

「乾脆結婚不就好了,還是說他們兩個都不想被婚姻這種形式束縛?小兔,你和他們聊過這些嗎?」

「我聽到的說法是,雖然時間還不確定,但他們將來有一天可能會結婚,不過也有可能不結婚。」

「這是誰說的?」

「兩個人都是這麼說的,他們的想法完全一致。」

「你是分別和他們兩個聊的?」

「嗯。所以,即使聽起來模稜兩可,他們兩個心裡大概對這個問題都有答案了。」

「唔。」

「說起來,他們還說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麼有趣的事?」

「高千和匠仔約定好了,不管兩人變老後住在哪裡,都要互相照顧。」

「什麼啊,」祐輔停下不停往嘴裡放炸薯條的手,「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不久之後還是會結婚的吧。」

「在他們兩個的認識里,結婚和在晚年時互相照顧不是一回事。」

「完全不明白。幹嗎非要把話說得這麼繞啊。」

「你跟我抱怨個什麼勁兒啊。既然這麼在意,學長你自己去找他們問清楚不就好了。」

「總之,」吃炸薯條吃得興起的祐輔不慎咬到了自己的手指,不禁皺了皺眉,「總之,他們兩個不是已經因為異地戀遇到麻煩了嗎?」

「高千在東京找到了工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為什麼她不選擇在安槻工作呢,像她這麼優秀的人,還不是想做什麼就……」

「那是因為她預料到這麼做很難過得了家裡人那一關吧。」

「之前提到過的那位父親嗎?」

「對,那位父親。」

「那位父親這麼可怕啊,連高千都要為他考慮這麼多。」

「我沒見過他本人,所以也不好說什麼。但是,我有種感覺,與其說高千在意的是她父親,倒不如說她在意的是家裡的其他人。當然了,她不打算對父親言聽計從,但她同時也明白直接頂撞父親並不是上策。你不覺得有人在幫高千出主意,不讓她和她父親的矛盾激化,從而找到更好的解決問題的辦法嗎?」

「幫高千出主意?誰啊?」

「當然是匠仔啦。」

「這麼說,他是高千的軍師?」

「除了匠仔之外,高千還會對誰的話照單全收,而且這麼上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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