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貴婦

「也就是說,」漂撇學長的男中音中夾雜著短促的笑聲,像極了動漫里看到主人公中計時的邪惡組織頭目,「兇手就在你們三個之中,這就是我的結論。」

漂撇學長猛地伸出手臂,像是要擺出手指虛空這個推理時常用的姿勢。但他伸出的手裡還拿著喝剩一半的啤酒。與其說他是在指認兇手,不如說他是在邀請我們乾杯。

「兇手?」

高千皺了皺眉,一臉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匠仔。她併攏長裙下的雙膝,晃了晃手上的玻璃酒杯,杯中的冰塊隨即碰撞發出響聲。她的眼神彷彿在無聲地發出責問:「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匠仔彷彿感受到了高千眼神中的怒火,一邊慌忙把頭輕輕地轉向一旁,一邊扭動身體,稍稍拉開和高千座位間的距離。他這副樣子就好像在說:「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你先別把火發在我身上啊。」

「我說,學長,三個人的話……」我當然知道在場的總共只有四個人,但還是儀式化地輪流指向自己、高千和匠仔,「難道是指我們幾個嗎?」

「沒有什麼難道,就是指小兔你們幾個啦。」

順帶一提,我叫羽迫由起子,大家都叫我小兔。

「兇手就在你們三個之中。那麼,究竟是誰呢?高千嗎,還是小兔,還是你呢,匠仔?哈哈,我會找到證據的。快快從實招來吧。」

學長一口喝掉剩下的半杯啤酒,揮舞著手中的啤酒杯,每說一句話都滿口飛沫,整張臉已經幾乎和他卷在頭上的頭巾一樣紅了,布滿胡楂的嘴因為大笑而咧成了一彎新月。不僅如此,他還說出「兇手」這樣一聽就知道是酒過三巡後開玩笑的話。不過我們三個已經不打算再去回應正在興頭上的學長了,只是帶著幾分疑惑看向彼此。

這是某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們三個都來到本名邊見祐輔的漂撇學長家裡喝酒。學長的房子是兩層共三室一廳的獨棟建築,但由於房齡較長、多處失修,所以房租還不到一般學生公寓的一半。雖說租著這麼一個大房子,但學長並不是有家室的人,他和我們一樣只是普通的學生。不,我曾經聽過一個沒有得到任何人確認的傳言,說漂撇學長已經有八次留級或休學的經歷了。雖然這樣的學長已經不太能稱得上「普通」了,但無論如何,他(大概)和我們幾個一樣是安槻大學的在籍學生。

雖說房租便宜得驚人,但漂撇學長之所以特意租下這樣一套房子,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的「興趣」。學長喜歡把自己在大學裡的朋友都叫到家裡,喝酒聊天,盡情喧鬧。於是,學長家漸漸變成了學生們的集會場所,經常有人在此留宿。大夥見面的日子也不僅限於周末,說是每天都聚到這裡喝酒也不為過。

只是,今晚的聚會和最初的計畫相比發生了一點變化。我們本來約好在大學門口匠仔打工的咖啡店「I·L」集合,再一起前往我們經常去的一間叫作「三瓶」的店。但是傍晚五點的時候,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漂撇學長突然提議道:「原計畫取消,今晚到我家喝吧。」

雖說喝到第二輪的時候,大家也常會移師到漂撇學長家繼續喝到天亮,所以一開始在哪裡喝都沒什麼所謂,但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三瓶」有一樣沒有寫到店裡菜單上的特別料理——每天只供應三份的鯖魚壽司。光是提到「鯖魚壽司」這個名字就會讓人口水直流,因為每天只供應三份,所以不是每次去都能吃到。我們幾乎每次都在下午五點「三瓶」開門時就殺到店裡,因為先到先得嘛。「三瓶」雖說接受預約,但老闆娘好像遵守著什麼原則似的,唯獨不接受鯖魚壽司的預約。也許,她是認為不到店裡就不知道能不能吃上鯖魚壽司的不確定性,會讓成功吃到鯖魚壽司的客人覺得更加美味吧?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想。

總之,正是因為這道美味,準備和往常一樣在開店時間殺到「三瓶」的我早已把肚子調成了「鯖魚壽司」模式,當知道學長突然把集合地點改到家裡的時候,我不禁想要發發小孩子脾氣,大聲質問幾句為什麼,大喊幾聲「這可不行」,真是氣死了。其實改地點正是這次事件的伏線,不過也不是多大的事,所以請別抱太大的期待。但是,學長每次都會強行忽視我的抗議。匠仔,也就是匠千曉,則是每次都會說出「只要能喝酒去哪裡都無所謂」之類的話,雖然我也知道他不是那種有什麼講究的人,但是在這種事上,他一次也沒有幫過腔。

這一天,高千,也就是高瀨千帆,因為什麼事情耽擱了時間,在碰頭的時候沒有出現。這樣一來,從「I·L」出發前往「三瓶」的高千一旦發現我們都不在,不是會很困惑嗎?不死心的我雖然提出了這樣的主張,還是沒能改變學長的決定。

學長的解釋是:「在哪家店都沒發現我們的話,高千自然就會來我這裡的啦。」確實如此,剛才也說過了,我們幾個喝著喝著最後總會來到學長家裡,一直在四人組裡的高千自然也深知這一點,當然也就不至於感到困惑。其實,在我們三個集合整兩小時後,走進學長房子的高千臉上確實沒有一點困惑的神情。

雖說向來如此,但高千一出現,現場的氣氛馬上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該怎麼說呢,像是一種清晰的緊張感。美女分為很多種類型,要我說的話,站在男性的視角上看,大概可以分為魅惑勾人的,病嬌慵懶的,以及態度冷淡、只在條件合適的時候才願意拉近別人和自己之間的距離這幾種。但高千不一樣,她身上有一種高貴感,讓待在她身邊的人心情愉悅。至少我就被她的這種氣質吸引了,而且在大學裡,因為同樣的原因被高千吸引的女生不在少數。

但是,在一般的男生看來,她這種孤高的氣質其實是個很麻煩的東西。他們把「『容器』是完美的,但『內容物』卻讓人沮喪」這種高千給他們的感覺翻譯成了「難以接近」「不討喜」這樣便於自己理解的辭彙,好讓自己覺得安心。怎麼說呢,在漂撇學長和匠仔出現之前,高千應該完全沒有期待過會出現理解她的男生吧。

雖說遲到了,但我們這群人反正也是要一邊聊些有的沒的一邊喝到第二天早上的。所以高千遲到的兩小時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事實上也沒有人特別介意。但不知什麼時候,高千已經熟門熟路地走進學長家,快步走到冰箱處取出冰塊,調好酒,對號入座似的在空著的墊子上坐了下來。

「到底怎麼了啊?今天不是說好在『三瓶』喝的嗎?」

聽到高千這麼問,學長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突然說起了奇怪的話,也就是我一開始提到的那幾句話。詳細說明的話,是這麼回事:

除了多人聚會時會去遠一點的地方之外,我們幾個聚會喝酒時總是會到大學附近的店裡。經常去的兩家店是「三瓶」和「花茶屋」。這兩家店是步行距離十分鐘的姐妹店。兩家店各有自己固定的廚師,老闆娘則經常來往於兩店之間,女店員們也會在客人多的時候互相到對方的店裡幫忙。

剛才提到的鯖魚壽司就是這位老闆娘創製的獨家料理,據說老闆娘有一個用醋浸泡食材的秘方,概不外傳。因為老闆娘是獨自一人製作這道料理,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所以即便再努力,每天也只能供應六份鯖魚壽司。這樣一來,每家店每天只能分到三份,自然也就沒有了寫到菜單上的必要。所以說,它只是少數顧客私下津津樂道的美味。即便這兩家店就開在大學的附近,一般的學生對鯖魚壽司的存在可謂是一無所知。

我們幾個之所以會知道鯖魚壽司,說到底還是託了漂撇學長和匠仔的福。老闆娘不知出於什麼理由特別照顧他們兩個。要我說,大概是因為他們身上那種與學生這個身份不符的達觀氣質吧。希望聚會和酒席能無休止地繼續下去,在席間特別容易得意忘形的學長和看上去不食人間煙火,彷彿得道仙人一樣的匠仔。這對組合乍一看完全不搭調,但他們兩個人的共同點就是,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堅持自己的風格。也可以說,他們是不循常理,執著地把自己和他人的界限劃得清清楚楚的兩個人。說了這麼多抽象的話,真是抱歉。但有一點我是確信無疑的,那就是,如果沒有這兩個人的話,我就不可能和高千成為朋友了。

學校里的人似乎都認為高千和羽迫由紀子——也就是我本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事情卻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樣。高千真正意義上的密友應該是漂撇學長和匠仔。我只是因為和他們兩個有交情,才被賜予了和高千交朋友這個莫大的恩惠,也才有機會品嘗到鯖魚壽司……好像不管說什麼最後話題都會回到鯖魚壽司上,其實,這次事件的主角正是鯖魚壽司。

我們幾個去「三瓶」或者「花茶屋」喝酒的頻率大概是每周一到兩次。雖說幾乎每晚都會在一起喝酒,但因為大家都是學生,囊中畢竟羞澀,所以多是到學長家裡聚會。而且,反正是到外面喝酒,安槻大學的學生更願意多走兩步到市區去,所以除了我們之外,大概也沒有其他的常客了。

問題就出在常客上面。最近,漂撇前輩特別關注店裡的一位女客人。這位客人大約三十多歲,總是戴一頂白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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