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這杯我就回去了。」
高千,也就是高瀨千帆低聲說道。是房間里鬼哭狼嚎的冒牌搖滾背景樂太刺耳了吧,高千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心情肯定好不到哪裡去。雖然知道她沒有這個意思,但聽到這句話時我還是覺得自己被輕輕地責備了一下。
不過,高千這麼一說,我也總算可以卸下肩上的負擔了。我其實不是很想參加這個派對,要不是看在瑠瑠的面子上,我和高千是不會來的。
「怎麼樣?有沒有好好地在喝酒啊?」
忽然響起的這個聲音的潛台詞彷彿是「這裡可不是你們女孩子說悄悄話的地方」。
裝出一副老熟人的樣子朝高千湊過去的就是今晚派對的主持人 有馬真一了——不,他身上完全沒有那種高貴感。在他身上既找不到任何「待客之道」,也看不出這種身份的人特有的華麗感。總之,他是個輕薄之輩。所以,我從不叫他的本名有馬,而是給他起了一個「油馬」的綽號。雖說這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不過「油馬」在我看來簡直是個愛稱。
他給高千也留下了惡劣的印象,證據就是,她對湊過來的油馬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這樣一來,不熟悉她的人很可能會誤認為她不難接觸,其實,擺出這副表情的她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雖說還是新生的油馬大概毫不知情,但我還是誠心希望他別在這種時候和高千套近乎了。不過,雖然總是乾脆地回絕這一類的示好,但她並不是一個到處把人分三六九等的人。學長也好,學弟也罷,她只是不希望被男性以一種輕浮的姿態對待,尤其是初次見面的男性。
我的擔心——說起來也沒有嚴重到這種程度啦——完全沒有傳達到油馬那裡。看他的眼神就能知道,他已經迷失在一種「這個女人是我的囊中之物」式的陶醉之中。一般情況下,這種時候男人的眼神都既愚蠢又可怕。
因為是學校里盛傳最難接近的美女,原本還以為有多難攻陷呢,沒想到竟然易如反掌——他傲慢的表情已經把他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
「我說你啊,」果然,油馬毫不見外地把手放到高千的手上,「一直在等一個這樣的機會吧?」
「機會?」要是在平時,高千早就用足以掰斷手腕的力氣把他的胳膊擰回去了,但因為沒懂這句話的意思,她只是若無其事地把手抽了出來,「什麼機會?」
「就是像現在這樣,你自然平常的一面被別人接受的機會啊。或者應該說,你是在等待一個胸襟廣闊的男人。我說得沒錯吧。」
男人這種誤會之後的表現,幾乎和我的想像一模一樣,我甚至都已經給他們寫好台詞了。總之,他想表達的就是,傳說中高千是如此的難以攻陷,甚至到了有流言說她是同性戀的地步。這難道不是因為高千沒遇到一個對得上眼的男人嗎?接著,他毫無根據地相信,這個配得上高千的男人正是自己。
當然,光笑笑是應付不了這種男人的。剛才我也說過,這種男人的誤會既愚蠢又可怕。雖然經常有男人扯淡說如果自己得不到某個女人的話,就會幹脆跟蹤她、把她殺掉,讓別人也得不到。但真的幹得出這種事的男人恐怕也不是沒有,這種人即使犯下命案恐怕也不會有什麼罪惡感。雖說人是我殺的,但都是那個對我的「純情」無動於衷的女人不好——他們會把責任都推到被害者身上。油馬的自我陶醉,在我看來和這種可怕的誤會是同一種東西。
所以我覺得,患上灰姑娘症候群的男人沒準比女人還多。我才是你命中注定要遇上的那個人啦——證據就在眼前,油馬繼續著他那滔滔不絕的「演講」。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你是那種很容易被誤會的人吧。其實你和那邊那些女大學生並沒有多少差別,但是因為長得太漂亮,所以常讓人誤以為你特別把自己當回事兒。同性眼紅嫉妒,異性敬而遠之。我明白的,嗯,我明白得很。你不是什麼特殊的人,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嘛,但卻因為周圍人的誤解和嫉妒,經常一個人孤零零的。」
我忽然發現,用不輸給背景樂嘶吼聲的聲音聊著天的瑠瑠她們幾個,也偷偷地觀察起事態的發展了。雖然依舊裝出正聊得興起的樣子,但她們明顯更關注高千會對油馬的這番演講做何反應,情勢緊張得讓人直咽口水。
「我這個人啊,最討厭戴著有色眼鏡看人了。光是被外表迷惑,不是很蠢嗎?」
說謊!——恐怕不只是我,這個房間里所有人的內心應該都是這麼吐槽的吧。如果不是外表,那你這傢伙到底看上了高千的哪一點呢?
即使是高千,恐怕也很久都沒有遇到自我感覺好到這種地步的男人了吧。她換了換翹起的腳,苦笑一聲。今晚的她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蛇蠍美人」,一雙網襪怎麼看都是惡趣味的表現。這種充滿挑逗意味的裝扮,或許會被認為是想故意討好聚會上的男性,但對高千而言,這只不過是一句表達不想留在這個地方的潛台詞罷了。
剛認識高千那會兒,這種有些暴露的著裝和各種奇異的時尚穿搭正是她的特徵。後來有一次匠仔分析過,正如毒蟲以鮮艷的皮膚或外殼表明自己的危險性一樣,高千用這些奇裝異服表明著自己對社交的排斥。真是一語中的。
但是最近——以今年的寒假為分界線,高千的著裝好像逐漸向一般人靠攏了。就連那些標誌性的小短裙也幾乎不再穿了。雖然她給出了「穿少了對身體不好」這樣的理由,但我總覺得另有隱情。據我推測,她今年寒假回老家的時候大概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件事改變了她的心態。而且,她是帶著匠仔一起回去的,所以一定是知道這一趟必定不會風平浪靜。跨年的那幾天,她若無其事地這樣解釋過:「我老家那邊有一位煩人的刑警一直認為我是某個殺人事件的兇手,所以這次要把匠仔帶上,讓他會一會那個刑警。」
算了,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正因為這樣,暫時收斂了一段時間的「高千風格」在今晚迎來了總爆發。此刻,高千那雙絲毫不遜於超模的玉足沿著迷你裙的曲線向下延伸,此情此景,教男生們如何按捺得住。
「這……這種愚蠢的做法……」油馬的目光自然也被引到了高千的腳上,一時發不出聲,再開腔時連聲調都變了,「就是說,你自己的體會應該是最深的吧。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給你安上一個『不近人情』之類的罪名,從此帶著偏見躲在遠處窺探,甚至直接欺侮你。這就是美女的宿命吧,人怕出名豬怕壯嘛。不過,如果是美女雲集的大都會倒還另說,安槻這裡怎麼說都只是個鄉下地方啊。」
油馬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吵鬧的背景音樂忽然中斷。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瑠瑠大概是聽到了油馬的評價,臉色為之一變。剛才也提到過,正是她把我和高千邀請到了今晚的聚會。雖說如此,但瑠瑠不需要負什麼責任,一切的不愉快都是油馬造成的。
此刻坐在她對面的是一位名叫朝比奈貴志的男生,他是瑠瑠社團里的學長。但他在年紀比自己小得多的油馬面前卻抬不起頭來。現在是四月,新學期才剛開始,但朝比奈學長已經確定要到油馬爸爸的公司就職了。雖然不知道兩家人具體的從屬關係,但我聽到一個傳言,說是朝比奈學長的爸爸最近帶著他這個兒子另娶了油馬家族裡的一位女性。
算了,這些總歸是別人家的事。總之,朝比奈學長無法違抗油馬的命令,即便是臨時把高千邀請到今晚的派對這樣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朝比奈學長也只好照辦。據我觀察,油馬大概從入學的時候就盯上了校園裡的名人高千。邀請到高千既是自己身份和地位的體現,如果時機合適,還可能和她私下建立聯繫。總之,這種想法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想認識在自己看來魅力十足的人不僅是人之常情,甚至頗值得鼓勵。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油馬從一開始就不該差遣別人,而應該自己來邀請。
油馬還說什麼高千是為了要遇到一個能接受她自然一面的人才到這裡來的,開什麼玩笑?和高千沒有任何交情的朝比奈學長在苦惱中想到了瑠瑠,於是瑠瑠找到了同鄉的我,我又作為僅有的幾個朋友之一向高千開了口。瑠瑠是看在朝比奈學長的分上,我是看在瑠瑠的分上,高千又是看在我的分上才接受了邀請。你是給別人增添了三重(還是四重)麻煩啊,油馬。而且,如果是提前幾天邀請也就算了,偏偏要等到今天傍晚才突然邀請別人參加幾小時後的派對。今天可是星期五啊,提前確認別人是不是已經有別的安排難道不是常識嗎?
雖然在瑠瑠提出請求之前,我和高千完全不知道新生有馬真一這號人。但從在學校門前的咖啡店「I·L」和朝比奈學長碰頭,接著被帶到這間公寓的時候起,我們就已經產生了不祥的預感。不知道為什麼,油馬的房間明明在最頂層八層的角落裡,朝比奈學長卻讓我和高千在七樓就下了電梯。我們正覺得奇怪的時候,朝比奈學長一臉抱歉地說:「有馬交代過,如果一群人亂鬨哄地從電梯涌過去,經過他隔壁房間的時候可能會惹上麻煩。」
電梯位於八〇二室和八〇三室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