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萬里長風盡漢歌 第563章 文明

公元前的金字塔,在陽光是真能反射金色光輝的,頂端鑲嵌的金屬吸收太陽的能量,似乎沉睡在裡面的古代法老終有一日會重返人間。

孟斐斯城以北一百里,吉薩大金字塔下,向北行進的漢軍正在這死者之城附近駐紮休整。

劉更生正在用耿壽昌製作的高度儀測量,加上簡單的勾股定理,測這幾座金字塔的高度。

最高大的「胡夫」金字塔,他測得700漢尺。

稍小點的是「哈夫拉」金字塔,頂端覆蓋著石灰岩,塔前有獅身人面像,埃及人說這是「斯芬克斯」——任弘確認過了,鼻子還十分完整。

哪怕是最小的「門卡烏拉」金字塔,仍是座巨大的建築。

「高度已經超過了五陵,最大那座,能與秦始皇帝陵比肩。」

放下高度儀後,劉更生不得不承認這點,一旁的褚少孫連忙記錄下來,這異國的陵墓制度,也是他感興趣的部分。

不過,可別讓中原的王侯們瞧見學了去,都護府也一樣,要是有人慾效仿,任將軍回去就教他們做人。

而後褚少孫又感慨道:「埃及也不算大國,建造如此大陵,不知要耗費多少民力?又要費時幾載?」

他想起東部沙漠里那些廢棄的採石場和巨大的梯道,又問了問這幾座陵的年代,聽聞是兩千年前,更是驚訝,又覺得埃及人似是將所有財富都用來建造神廟與陵墓,事死太過。

「內耗嚴重,驕奢淫逸,人力和智慧全投入到神廟和死事上了,所以埃及有朝代三十二世,卻終究局限於一地,未能拓展出去啊。」

任弘也在仰望這古代世界的奇觀,感慨良多。

在後世,它是一塊凝固的文明化石,沒有親代,沒有子代。政權更迭,異族入侵,文字死了,人種被替換,信仰遭到遺忘,只剩下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依然佇立在黃沙間。

任弘曾將古埃及歷史和中國歷史相比較,發現只就表面來看,實在是太像了。

獨樹一幟的文化,早期與其他文明的地理隔絕,自詡天朝上國的心態,最後是循環往複的王朝周期——從傳說中的美尼斯到托勒密,將近三千年時間,一共三十二個王朝,十個歷史時期,真是城頭變幻大王旗。

早期獨立於世外無敵手,埃及之外皆蠻夷。

曾經一度強盛的四處擴張,但很快就退了回來,還幾次陷入「南北朝」的狀態,上下埃及數次分裂。

還有沒完沒了的異族入侵,東南西北都有:駕駛戰車的西索克人,南方的努比亞人,海上民族、亞述、波斯、希臘。

打個比方,托勒密王朝就相當於埃及版的我大清,亞歷山大入關成功,他去錫瓦拜阿蒙神,得到了「拉之子」的稱號,而托勒密一世接受法老稱號,這兩位是聰明人,跟滿人皇帝拜尊孔尊儒繼續華夏天命一個套路,艷后則相當於埃及的葉赫那拉。

不過隨著漢、羅兩大列強戰艦臨門,埃及只得開口通商,割地賠款,托勒密十一、十二兩世量埃及物力,結羅馬歡心,內部起義不斷矛盾重重,很快就藥丸了。

如果說大漢現在才是文明的青年期,那埃及,在走了三千年後,已經垂垂老矣,只好歹維持了王朝世系,曾經將無數入侵者同化的文化,已漸漸落伍。

「埃及真是中國的一面鏡子啊,這趟是來對了,趕在中原像歷史上那樣,踩進馬爾塞斯陷阱,進入歷史循環前。」

任弘記得,歷史學家湯因比有一套理論,文明的「挑戰和應戰」。人類從古代到今天,都曾經面臨著外來的挑戰,智者和廣大人民一起,對挑戰做出回應,從而推動文明的輪子,讓酋邦變成國家,進一步發展壯大。

挑戰可以是天災,也可以是敵國——大漢能夠完成從高、惠到漢武的蛻變,來自匈奴的挑戰至關重要。

但若外部挑戰太過巨大,可能毀滅一個文明。挑戰若是太小,則無法激勵內部足夠的動力。按照人類的尿性,每當這時候,就要開始無窮無盡的作死了,貴族豪強兼并,腐敗從上到下滋生,文恬武嬉……

一如孟子的話:「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

任弘開創的左傳一派,最近正在張敞、耿壽昌主導下,鼓搗子學文藝復興——荀子、墨子等人的著作被整理印刷傳播,加上任弘加塞的理論,算是內部的「法家拂士」。

但若沒有外部刺激的話,任弘悲觀地認為,他和劉詢死後,只需要幾代人,大漢朝照樣完蛋——既然外部沒有敵人,或者敵人足夠遠夠不成任何威脅,為什麼還要夙興夜寐呢?

這是他出走的重要原因,任弘自己做急先鋒,衝出了華夏固有的地域,不止是想讓漢人的眼界和底盤擴大。

據任弘所知,劉詢在朝中主動學習一些任氏的做法,比如重新把武功爵拎出來,設立了安東都護府,在朝鮮半島上,氣候比東北溫暖的臨屯、真番分封了一些有功的「關東侯」過去,還是實封,這兩郡之前都已經撤銷了。西南夷地區也一樣,已被放棄的象郡也封了幾個小侯——不能讓河中和身毒成為大漢有志裂土封侯的人才們唯一出路啊。

朝廷甚至還在東海和南海著手建設海軍,任弘聽說後就樂了,看來,阿詢還是留著一手啊。

嘴上說是防大秦,實際上,防誰呢?防他的「西海艦隊」吧。

加上劉詢那「王霸道雜」的治國理念,抑制兼并,不純用德治,輕徭薄賦下又不斷移民至江南,這十年的中原,確實有小康之勢。

這是外部刺激帶來的變局,大漢朝不需要人扶著和指導,已經開始自己尋求改變,這刺激和挑戰不是什麼大秦國,而是他任弘啊!

劉詢還不算太怕他,可阿詢的子孫們,恐怕會一直覺得卧榻之側,有任氏安睡,但因為隔得遠,又很難撕破臉打起來。

而若局勢和走向不對時,任弘確實隨時都可能回去撥亂反正的。

「我走後,他們會給你們修學校和醫院,會提高你們的工資,這不是因為他們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為他們變成了好人,而是因為我來過!」

任弘喃喃自語,現在,只差抵達亞歷山大里亞,將最後的拼圖取下,送回中原,任弘的後半生,全靠此念想撐著。

他不是一個好人,可以說德行有虧,底線下限一點點丟失,絕對做不成聖人,卻想在死之前,完成這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

打破歷史循環,有可能么?

不知道。

「盡人事,安天命吧!」

而就在這時,尼羅河的對岸,托勒密王朝的老佛爺也回來了。

……

「看來女王還真帶了不少人來。」

女王已經戴上了代表法老的紅白相間王冠,身後是她從富饒的赫里奧波里斯帶來的軍隊——一千名埃及人被徵召為士兵,穿著簡單的亞麻甲,加上孟斐斯以及各地加入的人,女王手裡已變出了三千兵。

克里奧佩特拉主動向任弘炫耀她的勝利:「阿波羅多洛斯本來就是赫里奧波里斯諾姆的長官,那裡還有一些忠於我的官員,聽說我要重新奪取王位,都十分支持。」

諾姆相當於大漢的郡,托勒密王朝地方獨立已經難以遏制,各地諾姆長如同諸侯。

現在在上下埃及交界的地方,已經有孟斐斯等三個諾姆長支持克里奧佩特拉,加上普塔大主祭也為她背書,還真騙了不少埃及人。

不過這些埃及人無法起大用,只能作為僕從兵,幫助漢軍佔領沿途經過的諾姆和城鎮——任弘偷偷派去亞歷山大城的使者已經回來了,托勒密十三世果然有孩子的脾氣,拒絕任何和談,只要求賽里斯人交出他姐姐,並立刻撤退!

連使者隱晦表示,可以送女王過去換書的條件都不答應。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打了。

被蒙在鼓裡的女王還徵集了許多牛馬,為漢軍拉千里迢迢從印度用船運來的武器,十分笨重,只是蒙著布不知樣貌。有一支特殊的部隊看管,部隊中有工匠也有任弘親自挑選的士兵,這可是他和弟子劉更生鼓搗了好幾年才做出來的好東西。

一路上還真有不少埃及人朝女王歡呼,這讓她變得十分自信,向任弘展示她的得人心:「兩個法老,一個會用埃及語來祭祀神靈,經常巡遊各地讓人親近,另一個卻躲在都城,連埃及語都說不流利,埃及人會支持誰?」

「那亞歷山大里亞中的希臘人呢?他們又會傾向誰?」任弘反問,女王身上埃及色彩越重,港口裡的希臘貴族們就越敵視她吧?這或許也是她被托勒密十三世和大臣驅逐無人相助的原因之一。

女王已經有了打算:「只要將軍能夠擊敗我弟弟的軍隊,兵臨城下,他們知道該怎麼做選擇,只要我承諾保護他們的財產,給貧民分發麵包,一一召見貴族,廢除從他們處額外徵收的稅,就能得到擁戴,騙得他們打開城門。」

反對羅馬人是一張好牌,亞歷山大里亞的希臘人,還生活在泱泱大國的虛幻之中,對羅馬的壓迫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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