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燕然未勒歸無計 第459章 太子太傅

九月初一,拜皇太子之儀在未央宮前殿舉行,格外隆重,在儀式開始前,剛被天子召入宮廷,提拔為「謁者」的蕭望之便開始為百官指引,讓他們找准自己的位置。

大司馬衛將軍任弘來了,腰上金印紫綬一甩一甩,殿內的謁者們紛紛想過來討好指引,但任弘卻拒絕了他們,獨獨點了在一旁不願攀附權貴的蕭望之。

「你便是蘭陵蕭長倩?」

身材修長,留了長須的蕭望之作揖:「西安侯竟知小人。」

「當年曾面諫大將軍,被霍氏打壓的大才,誰人不知?」

任弘竟直接道出了蕭望之的過往:這蕭望之乃是東海蘭陵人也,好學,治《齊詩》,追隨博士後倉,作為太學生在太常受業,還從那個劉賀被廢后就潛藏逃匿在民間的夏侯勝問《論語》,京師群儒對他很稱讚,以為他與魏相都是未來大儒。

而大將軍召見儒生時,正值上官餘黨出沒,十分警惕,但凡面見的官民,都要剝了衣裳露體檢查——就是夏丁卯進霍府的待遇。

結果一貫自詡體面的諸儒都乖乖脫衣服,唯獨蕭望之不願受辱,自動出閣,被侍衛攔著起了爭執,反倒被霍光召見了,還勸諫霍光,說這麼對待來見的天下之士,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禮。

結果大將軍不太高興,獨不授職蕭望之,而其他同行等都補為大將軍史,三年間,其中一人名叫王仲翁的,官至光祿大夫給事中,蕭望之以射策甲科為郎,卻被分配看守小苑東門。王仲翁出入,前呼後擁,趾高氣揚,對蕭望之說:「汝不肯循常作為,怎麼做了看門人呢!」蕭望之則道:「人各有志。」

他後來就離開了長安,去河南郡做魏相下屬,故任弘入長安時,與此人素未謀面。

而眼下霍氏倒台,昔日攀附霍光的諸儒皆被罷退,當年被霍光打壓的人,卻陸續被召回朝堂,蕭望之也不例外,更別說他還有魏相這個「首劾霍氏」的倒霍功臣之一極力舉薦。

而魏相曾狠狠彈劾任弘不該久任西域,對與匈奴交戰也有微詞,算是他公開的政敵了——儘管任弘從來沒將此人放在心上,這種等級的傢伙,交給也躋身九卿,任大鴻臚的楊惲對付即可。

「是硬骨頭。」任弘只隨意與蕭望之談論了幾句,誇了他一番,卻拒絕了他的指引。

蕭望之站在原地拱手,抬起頭時,任弘已經走得看不到身影。

任弘的位置實在是太好找,進了前殿後,一直往前走啊走,走到最最前面離天子陛階很近的地方,朝堂東側那一排,往張安世後面一站就行。

前面就一個張安世,後面則是一長溜,其中還有不少他的舊部,這場面給西排穿皂衣的文官們,尤其是魏相、梁丘賀等儒吏一種錯覺:西安侯只要等車騎將軍告老後再往前挪挪,就是霍大將軍第二!

在西側隊列里的廷尉魏相與博士梁丘賀交換了一下眼神,未敢言,任大司馬如日中天,說不得。

劉詢雷厲風行,在他牽著皇長子劉去疾抵達後,冊拜大典很快就開始了,謁者引年紀不到三歲的皇太子御坐殿下,面北而立。此後由重新擔任太常的韋賢向太子宣讀策書,冊書宣讀結束後,中常侍杜佗持皇太子璽綬授予太子——娃兒實在太小了,金印拿不動,遂掛他脖子上。

劉去疾眼睛很像他母親許平君,水汪汪很是無辜,一雙小手捧著面前的金印有些不知所措,連教了他很多次的,轉向皇帝所在位置再拜三稽首都忘了。只因他過去兩年都和許平君住在安靜的地方,極少被這麼多大叔圍觀,有些彷徨,嘴巴一嘟就想哭。

「去疾莫哭。」

劉詢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心疼兒子,竟親自下來,一下子將他抱起來。讓群臣面面相覷,他們才剛習慣了一呼百應,靠自己殺回未央宮平叛的劉詢,這樣柔情丈夫的一面真是極少見呢。

謁者蕭望之反應快,連忙呼贊:「皇太子去疾!」,中謁者稱制曰「可」!匆匆結束儀式。

三公代表百官升階,賀壽萬歲,說是三公,其實四人,除了丞相丙吉,御史大夫於定國,兩位大司馬共享了太尉之銜,任弘湊近了看到劉詢正將皇太子抱在君榻上,低聲哄他,一抬頭看到四人,只有些不好意思。

「讓諸卿笑話了,有時丈夫愛憐其子,甚於婦人。」

任弘倒是能理解劉詢對長子的愛,除了對許平君的愛屋及烏外,還有一種補償心理——過去兩年多,他為了迷惑霍氏,對許平君母子三人愛理不理,他一向寵愛的長公主劉香疏遠了,這剛出生的皇長子更是只在出生那天抱過一次。

之後兩年幾乎不見,可憐劉去疾在長安劇變之後,竟不認得他父親了,只攢著許平君的衣角,害怕這個剛從建章宮裡衝出來,還殺氣騰騰的「父皇」。

出於補償心理,這一個多月里,據說天子經常領著皇長子睡,劉去疾有病,亦是親嘗湯藥,疑神疑鬼,生怕有人害他。

「可別將這皇太子溺愛廢了。」

任弘心裡如是想,其實他也常被瑤光教訓,說他「溺愛」兒子任白,自己就是個慈父,卻指望別人當嚴父……

不過看著劉去疾常眼淚汪汪的,但長大能否成器誰也說不準。

任弘只能安慰自己,比起先天來,後天教育更重要。

最起碼,因為蝴蝶效應,這孩子晚生了那麼多年,前頭還多了個姐姐,胚子已和歷史上的漢元帝全然不同,就算往後做了皇帝,也不會送王昭君出塞了罷?

任弘心裡不由莞爾:「難說,連王昭君都變男兒身了,跟我一樣,出塞去娶個番邦公主回來也不無可能。」

皇太子名額沒啥好鬥爭的,毫無懸念,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天子在為許婕妤封皇后做準備。立太子是為了母以子貴,立後名正言順,畢竟霍皇后才自殺,雖是罪有餘辜,但立刻扶正,總會有人說三道四。

丞相丙吉最先提了出來:「陛下,過幾日還要帶皇太子去謁歷代先君之廟,太子宮官吏須得早早設置,尤其是太子太傅,更是不可或缺,不妨早定!」

站在底下的韋賢,聽到此言,開始與本與他沒啥交集的魏相、梁丘賀等大臣交換了眼神。

沒錯,立嫡立長,太子人選雖無爭議,但誰來當太子太傅,卻有懸念!

……

「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禮樂。立太傅少傅以養之,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

「太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太傅之德行而審諭之。太傅在前,少傅在後,入則有保,出則有師,是以教諭而德成也。」

劉詢終究還是沒有當場定下太子太傅的人選,拜皇太子之儀結束後,韋賢卻與魏相、梁丘賀二人聚到了一起,開始談論此事。

大將軍霍光薨後,跳得歡快的不止是詢弘二人,還有諸儒,魏相首劾霍氏,已經罷相的韋賢在動亂之夜進入長樂宮,蹭了太皇太后的功,至於梁丘賀,這位早在霍光如日中天的時候,就預言了霍光之死,霍氏之衰,是頗受重視的帶預言家。

魏相還帶來了謁者蕭望之,只因蕭望之本就是他在河南郡時的下屬,重回朝堂後,順手舉薦了這位曾面見大將軍霍光時直言其過的小吏。

見朝中「眾正」齊了,韋賢遂道:「孝文以好刑名之術的晁錯為太子太傅,則孝景好法術。」

「孝景以老儒衛綰為太子太傅,則孝武好儒術。」

儒家最重視後天教育,相信老師能影響一個人的一生,太子太傅尤甚,所以從一開始就要選對人。

韋賢意味深長地說道:「霍大將軍把持朝政多年,以至功利開邊之臣充斥朝堂,至今仍未有改觀。往者不可追,後者尚可改。故作為太子太傅之人,最好是儒士,如此才能讓皇太子自小浸淫聖人之說。」

今上在滅了霍氏後,也表現出了對儒生的善意,下詔引述儒經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遂舉賢良方正以親萬姓,令郡國舉孝、弟有行義聞於鄉里者各一人,又宣布太學擴招,將博士弟子從數十增到了一百。

但除此之外,皇帝並沒有將儒者放到空出來的重要職位上,所任的依然是他們眼中的「功利開邊之臣」。

比如任弘。

這讓他們有些失望。

一方面,群儒希望為霍光時期打壓的儒生們平反,讓他們返回長安,另一方面,要營造眾正盈朝的場面,儘力將皇帝掰直了。

此外,便是要儘早在太子身邊佔據一席之地,成為他的老師。

梁丘賀遂道:「我覺得太常就可為太子太傅,君精通五經,號稱鄒魯大儒,篤志於學,又曾為太子詹事,教授孝昭魯詩,亦為長信少府,授太皇太后經術,故孝昭與太皇太后皆好儒學也。」

「老夫老了,教不動幾年,等到太子開蒙時,我或許都已離世。」韋賢很清楚,他已經無法在政壇煥發第二春了,還是早早選好在長安繼聖學之人就致仕為妙。

他倒是覺得,梁丘賀不錯,這位東海琅琊人學《易》,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