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燕然未勒歸無計 第455章 佳人再難得

西安侯與天子於長樂宮西闕公然擊劍兩刻之前。

宮內的長秋殿下,卻是潑婦罵街的大場面,唾沫橫飛。

「忘恩負義!」

「當年大將軍族汝家時,是我勸他留你一命,說你身上畢竟流著吾等的血,早知今日你竟反噬害霍氏,就該將你一併縊死。」

霍顯披散著頭髮,攤在階梯上嚎哭,一隻手不住拍著地,另一隻則指著太皇太后上官澹,不住地點著,好似想戳瞎她那雙無辜的大眼睛。

上官澹卻仍舊是那幅標準的笑容:「外祖母說得沒錯。」

「我畢竟是外姓之人,氏上官,不氏霍,汝等竟信我會一同謀逆,便是想茬了,不過……」

「害了霍氏全家的,難道不是外祖母么?」

霍夫人罵得越來越難聽了,一會罵太皇太后胸小屁股小不能生養,而後甚至問候起了上官澹已經亡故的母親——也就是霍夫人的二女兒。

「塞上她的嘴。」

上官澹皺眉,對壯仆宮人道:「這老婦嘴大且毒,一隻不夠,那便一雙!」

言罷也不跟霍顯廢話,讓人將她拽下去塞馬棚里先關著,霍夫人嘴裡塞了自己的兩雙履被撐得鼓鼓的,又被拖拽著往下走,在上百級階梯上跌跌撞撞,撞得頭破血流。

「老丞相,按照規矩,她會被如何處置?」

上官澹看向身旁因外面大亂,帶著兒子韋玄成逃進長樂宮的前任丞相韋賢,這也是個替大將軍背鍋而下野的。

韋賢是甚少見到一向乖巧的太皇太后有這樣果決的時候,忙道:「霍氏謀逆,理當族誅,至於霍顯,本就是大逆首惡,有危社稷之實,罪行勝過了呂媭(xū)。」

呂媭便是高後呂雉的老妹,樊噲之妻,當初高後稱制時,封為臨光侯,協助呂雉管理政事,一時間大漢陰盛陽衰,可以理解成大漢版的上官婉兒。只是她與樊噲感情倒是極好,因為陳平曾奉高祖之詔逮捕樊噲,恨了陳平十幾年。

到高後駕崩,呂祿上了酈生鬼當交出將印和北軍兵權時,呂嬃極力反對,認為棄軍呂氏必族,在周勃誅諸呂時帶著家人反抗劇烈,最後被笞殺,也就是亂棍打死。

「笞殺太輕了,恐怕陛下和西安侯都會覺得不解氣。」

上官澹嘆了口氣,霍顯的下場必定會比呂媭更慘,但她,絕不會是孝惠張皇后的下場!

相比於撒潑的霍夫人顯,在太皇太后置酒膳食的時候,被忽然擁上的三四個「壯婦」死死壓住綁了的長樂宮衛尉鄧廣漢就老實多了,也或是認命了,這位霍家大女婿在那笑個不停。

「衛尉為何發笑?」

上官澹走到他面前,有些心酸,作為霍家長婿,鄧廣漢在霍光執政前就娶了他大女兒,這個年近半百的小老頭沒什麼能耐,只對家人十分友善,擔任長樂衛尉這麼多年,盡心儘力,待上官澹真如侄女一樣。

只可惜上官澹也因此了解他,是那種會老老實實抱著沉沒的霍氏大船,致死都不會放手的人。

「太皇太后,吾等都錯了。」

鄧廣漢沒來由說了這麼一句,讓上官澹啞然,現在才知錯也晚了。她已經從霍皇后口中知曉了前因後果,做下這種蠢事外加謀逆反叛,休說霍顯必死,霍家的女兒女婿子孫也將被艾殺殆盡,她只能儘力保下鄧廣漢的孫兒。

「錯在指望錯了人。」鄧廣漢被縛起身時卻偏過頭回來說道:

「大將軍薨後,便該以太皇太后為首。」

「吾等常言,諸婿子侄皆不肖,不能承大將軍之業,如今才發現,唯獨身為外女孫的太皇太后,最類大將軍!」

平日里老老實實唯大將軍之言是從,今日甜言蜜語哄得霍夫人顯和霍成君上當,連鄧廣漢都被瞞了,替她去將桂宮的許婕妤母子抓回來,但就在霍夫人叫囂著要殺了那「賤人」之時,太皇太后卻忽然摔杯,靠一群壯婢,將他們一舉擒下。

上官皇后一愣,她對霍光感情複雜,有敬愛也有恨意,但更多是害怕,不曾想,自己竟活出了他的影子?

「死前的胡言亂語罷了,我除去身長繼了母家的矮小外,哪裡像他了?」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消息,說天子已出了建章,南北軍倒戈,正在收復未央,而西安侯的勤王之師也已攻到了城外。

上官澹面帶焦慮,低聲道:「不能再等了……」

……

上官澹讓人且先緊閉宮門,乘輦到了長信殿,這是太皇太后正殿,一個客人呆坐在此,由幾個僕婢看著,見到上官澹,她立刻起身,有些畏懼她,畢竟上官澹可是剛剛翻臉,捕了霍夫人的。

「皇祖母……」

「皇后……成君,今日就不必論那些理不清的輩分,像小時候一般,互稱小名,喚我澹澹罷。」

上官澹在滿臉惶恐的霍成君面前跪坐,牽起了她的手,二人年齡相仿,她還沒進宮那會,正值霍氏和上官氏蜜月期,是經常能在一起玩耍的。

可惜往後就慢慢生分了,對彼此也越發陌生,即便都進了宮,每五日見一面,卻也都藏著心思,上官澹面對她,甚至不如當初面對許婕妤那樣自在。

「我明白成君為何會犯此大錯。」

但上官澹卻沒有譴責霍成君聽從其母的愚蠢主意,危害社稷之舉,話語中滿是理解和體貼,就像一個好姐妹。

「我早年入宮,但直到孝昭病篤,卻無子嗣,在孝昭寵幸其他婕妤時,亦是慌亂無比,生怕我的位置,被他人取代……」

她甚至還告訴了霍成君一個大秘密。

「其實當年後宮中,亦有被孝昭臨幸過的宮女有孕,來稟報與我,我則聽了外祖母之言,隱瞞此事,放她出宮尋老實人嫁了。」

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多半是和肚裡孩子一起,被心狠手辣的霍顯偷偷處理掉了。從那時,霍夫人就希望未來的皇帝流著霍家一半的血——或是出身外戚的緣故,霍家對聯姻有種偏執的迷信。

「那時候我心中,竟是慶幸。」

上官澹撫著自己胸口,笑容苦澀,宮裡的女人是極缺安全感的,即便皇帝給予專房之寵也一樣。她們隨時可以被替代,或死於宮廷鬥爭,或徹底被皇帝遺忘。

尤記得,上官澹入宮為後時,霍夫人顯帶著霍成君去看她,那時候小上官澹哭哭啼啼,霍成君天真地對她說:「你都是皇后了,怕什麼?」

而現在才明白,正因為是皇后,站得高跌得慘,所以才怕啊!母以子貴!

這番自爆讓霍成君淚流滿面:「是我不該因惶恐而一時糊塗,愧對陛下。」

只是一時么?上官澹知道,霍成君是被霍夫人帶大的,雖然她生得很嬌美,卻跟其母一樣蠢。

但好笑的是,霍成君至今仍念著皇帝,不住地問:「陛下可脫險了?」

上官澹道:「剛得知消息,天子已出了建章宮,勸服了南北軍,正收復未央,想來一刻後,就會到長樂來。」

因為這裡有許婕妤啊,上官澹是看得出皇帝與許婕妤感情的,這幾年的故意疏遠,不如說是在保護,只可憐霍成君仍痴痴念著劉詢。

「這才是陛下啊,確是真天子也!」霍成君也不知該欣慰還是害怕,眼裡閃著星星,只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道:「澹澹,天子會饒恕我的過錯么?」

絕不會!這不是薄情寡恩的劉氏天子會做的事,他縱有深情,也是對別人,不對你。

上官澹告訴了霍成君實情:「天子已知汝等欲取霍氏子為太子之事,深恨之,竟公布此罪,是欲致霍氏於萬死之罪。」

「那天子會如何對我?」霍成君追悔莫及,淚水又不爭氣地下來了。

上官澹給霍成君講明她的未來:「若是天子心軟,或會廢后,和陳阿嬌一樣,下半生幽禁長門宮。」

「而若是天子不肯原諒,便會以謀反危社稷的大罪,像衛皇后那樣,逼迫你自殺!」

霍成君臉色白了,陳皇后的故事是每個宮中女人都知曉的,天子曾帶著她去謁霸陵,祭祀太宗皇帝,長門宮就在那附近,孤零零的坐落在兩塬之間,冷冷清清。

即便相如《長門賦》文采飛揚,但陳皇后最終也不得復幸。

「形枯槁而獨居,在長門宮孤獨半生,最後鬱鬱而終?」

霍成君毛骨悚然,和母親一樣喜歡熱鬧的她,最受不了這種冷清了。

「然也,還要面對宗婦們的詰難,到時候為賤婢所欺,將相不辱,何況是天下母?」

上官澹握緊了霍成君冷冰冰的手,開始勸她去死:「若是我,毋寧死!」

話剛說完,上官澹已經一拍手,讓壯婢們端著盤子上來,上面分別擺著三物:匕首,白綾,還有漆耳杯中盛著極其清澈的酒。

宮斗三寶啊,自然要常備著。

沒法子,在上官澹看來,若是想皇帝心軟,給霍氏留下最後的血脈,霍皇后,就必須趕在他抵達前,悔過自裁!

而事後,天子也會感謝太皇太后,讓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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