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安西都護胡赤驄 第363章 當然是選擇原諒他

大漢的諸侯們在本始元年註定不好過,前腳才有三王自殺,到了五月下旬,未央宮前殿又在集議,決定廣陵王、楚王相互告發對方謀反一案了。

主辦此案的大鴻臚田延年力主處死廣陵王。

田延年道:「廣陵王與楚王相互舉咎,雖各執一詞,然其暗暗豢養死士,製作甲兵,具天下之輿地及軍陳圖,使巫祠社,祝詛主上之罪,卻是確鑿無誤,事泄後連殺二十餘人。按律令,當以謀反巫蠱罪加以誅罰,腰斬東市!」

廣陵王國的前身江都國便是因此而廢的,江都王劉建不單有禽獸行,還蓄意謀反,大搞迷信活動,指使女巫用「魘勝」之術咒詛武帝。

因為證據確鑿,參與集議的群臣也無人為廣陵王脫罪,宗正劉德與楚王是近親,亦不好摻和進來,只有蘇武表達了顧慮。

「上月廣川王、清河王、淄川王皆下吏自殺,長沙國亦廢除,而如今又興大獄,治楚王、廣陵王,天下諸侯忐忑。」

蘇武一個個數著來:「趙王、中山王、平干王、河間王、真定王、梁王、魯王、城陽王、泗水王、六安王皆上奏疏哭泣,自以骨肉至親,先帝所以廣封連城,犬牙相錯者,為磐劉姓宗族也,今恐以小過而下獄,有司吹毛求疵,為獄吏所侵辱,不能復奉齊酎見高祖之廟,皆上書自言願廢國為侯。」

加上剛封的東甌王、閩越王,這便是大漢所有諸侯了,蘇武言下之意,若急治廣陵王,諸侯勢必人人自危,皇帝剛繼位就大肆誅殺宗親,對漢家天下不利啊,甚至會讓人懷疑,大將軍霍光意欲何為。

他的意見是,哪怕遷往房陵,也好過直接誅殺。

任弘沒有附議,眼角餘光只盯著大鴻臚田延年,這位對削弱諸侯太上心了,他到底想要幹嘛?

讓諸侯震恐,亂漢家諸侯制度,這正是田延年的目的之一,廣陵王是諸侯中最有實力,也是與皇室親緣最近的,田延年一個接一個罪名拋出,只欲置其於死地!

他甚至爆出了一個猛料:

「去年昌邑王廢,縣官南下即位前倉中忽然起火,許婕妤之堂兄死於火中,而縣官亦受小傷。」

「初時以為是意外,經查證,或是人為放火!據繡衣使者查證,廣陵王得知今上即位,曾言:太子之孫安能為天子哉?想來是劉胥豢養死士,欲提前刺殺縣官,皇位自然便輪到他。反狀確鑿,決不可姑息!」

此言一出,自是滿堂驚愕,廣陵王覬覦皇位是人盡皆知的,詛咒皇帝、暗養甲兵死士,加上田延年幫劉胥製造的「證據」:一封曖昧不清的信,一個廣陵籍貫的死人,這些模稜兩可的東西,足以讓劉胥萬劫不復。

一時間群臣改了風向,開始力主處死廣陵王:「廣陵王胥失臣子道久矣,輒蒙不忍,遂謀反逆。所行無道,雖桀紂惡不至於此。天誅所不救,當以謀反法誅!」

霍光瞥了田延年一眼,他對廣陵王素無好感,兩次君位更替都沒他的份,卻也不明確表態,只說諸侯宗室之事,還是得交予天子最終定奪。

以田延年預料,皇帝畢竟年輕,對即位前許嘉之死耿耿於懷,聽聞廣陵王又是詛咒,又是派死士行刺,定深恨之,廣陵王死定了。

群臣沒等太久,中黃門弘恭很快傳回了天子的決斷:「大將軍,縣官聞廣陵王之事,涕淚交下。」

他提高了音量:「陛下涕淚言,朕因巫蠱事而喪親而孤,故不忍以巫蠱罪致法於至親!」

霍光睜開了閉目的眼睛若有所思,目光中分不清是驚喜還是忌憚。任弘低下頭忍著笑,這理由真是絕了,因巫蠱之禍成為孤兒的皇帝,不忍心用同樣的罪名給廣陵王治罪,誰能挑出毛病來?也虧劉病已能想出來。

田延年則怔住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群臣也愣了片刻,而後便以蘇武、劉德為首,大加讚歎:

「陛下有舜之仁悌也!」

……

漢家規矩,宗室的罪狀必須上報給皇帝,由此決定是否進入訴訟審問截斷,但皇帝常常法外施恩,寢而不治。

比如漢武帝屢次睜隻眼閉隻眼,放過了他兄弟膠西王劉端。

今日亦然,劉病已只一句話,就讓群臣又是同情又是讚歎,而刺殺、謀反之事確實沒有直接證據,廣陵王竟奇蹟般的倖存了。

稍後劉病已下詔:「昔時象欲殺舜帝,而舜不加誅。廣陵王雖有過,然朕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於胥,下書無誅廣陵王,削兩縣之地,奪其射陂草田,終身不得入長安奉宗廟朝聘之禮!」

看似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但剝奪宗廟朝聘之禮,只差開除宗室籍貫,比殺了劉胥還難受,他的下半生足夠煎熬了。

如此一來,也扭轉了新帝即位後大肆誅殺宗室的詬病怨言:廣陵王如此不臣,皇帝卻仍秉承孝悌,原諒了他。此事宣揚開後,輿情恐怕要轉向了,諸侯應能稍稍安心。

蘇武、劉德等臣僚,則對劉病已這一妙棋讚不絕口,這位皇帝雖然年輕,卻頗具手腕。服喪三年不言,規避一切政務,坐穩了帝位,又在不得不讓皇帝處置的宗室問題上抓住機會,稍稍顯露了兩手,博得天下讚譽。

「高廟有靈,大漢算是出了一位明君英主。」

他們彷彿見到孝昭再世,大漢宗廟足以延續了。

唯獨田延年卻感覺不太妙,他發現自己全然小覷了小皇帝,這劉病已雖長於民間沒受過皇室教育,卻頗具天分。

回顧他即位以來,便緊抓孝悌兩字,不聲不響地博取聲譽,田延年本想靠諸侯之事,遞刀刃過去劃他一手血,豈料劉病已卻順勢奪了刀柄,掌握了主動,讓田延年有苦說不出。

田延年知道自己最大的失誤是什麼了。

「早知如此,就該保著劉賀皇位,讓他倒行逆施,讓天下對劉姓失望,也好過此子登位啊!」

田延年開始認定,對大將軍威脅最大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小皇帝!年方十八九便如此英睿,再過五年十年那還了得!

「族霍氏者,必劉病已也!」

對諸侯動手未能起到預想中的效用,田延年決定更改自己的計畫,剷除小皇帝的羽翼。接下來,得設法對任弘下手了。

那所謂的「西涼鐵騎」作為募兵雖已解散,但任弘這安西將軍在軍中已頗有威望,大將軍在一天,任弘還會老老實實,可若大將軍不在了,任弘必為大患!

於是他略加思索,寫了封信,讓人去交給霍夫人顯,田延年知道,霍夫人最是記仇,因任弘拒婚一事,恐怕還恨著此子,任弘太過謹小慎微,田延年縱派人盯著也揪不到他破綻,半年了,他與西涼軍舊部根本沒接觸,只招攬了一個小農官,這算哪門子罪過?

故剷除任弘,需要霍夫人相助,甚至得動用到長樂宮太皇太后的力量,而上官氏一向聽霍夫人的。霍夫人經常帶著女兒們,進出長樂長信宮中,沒有限度,有人暗中打趣說,作為上官氏的外祖母,霍夫人才是大漢的「太太太皇太后」……

田延年貪的錢除了用來豢養死士,收河東孤兒,為大將軍代漢做準備外,也有部分孝敬了霍夫人,為其治園囿買奴僕,因為田延年知道,大將軍唯一的弱點,就是這個女人了。

回應很快就來了,霍夫人邀田延年明日正午,在長安城外的霍氏莊園相見,田延年遂換了一身常服乘車前往。

霍氏的莊園建在號為膏土,其賈畝一金的豐鎬之間,建築很大,旁邊還有許多良田,田延年的車馬從後門進去。

等下車後,田延年立刻發現,今日來接待他的,不是霍顯的親信馮子都,而是大將軍的家監王子方,笑吟吟地看著他!

田延年心中頓時咯噔一下,他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但卻無法退走,只能硬著頭皮隨王子方進入莊園。

近年來長安流行西域的瓜果,莊裡種有葡萄園,藤蔓綠葉正茂,遮住了正午的陽光。而等田延年的那人,就坐在葡萄架下的席上,面前放著一壺酒,獨自一人飲酌,已喝了不少。

他今日沒穿三公朝服,只著常衣,坐著時似乎更矮小了,但胖大的田延年卻膝蓋行跪拜於地。

「大將軍,下吏……」

霍光手往案幾對面的坐席一壓。

「子賓來得不慢啊,坐。」

「你我許久未曾共飲,好好交心而談了!」

……

田延年默默入席,卻見面前的案几上,擺著一卷簡牘。

「打開罷。」

霍光看著他:「你得看看。」

田延年已經猜到是什麼了,攤開簡牘,瞧了一眼便默然不對。

確實跟他有關,是有人舉咎,田延年任大司農時主持平陵工程時,將三千萬的封土成本,記成六千萬,盜取其半。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謹慎也會留破綻啊。

霍光盯著田延年:「主守盜三千萬,還是平陵的錢,此大不道之罪也,子賓,確有此事?」

事已至此,田延年也不再如上次那般隱瞞了,他也不怕了,端起酒一飲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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