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將軍三箭定天山 第322章 黎明

屠殺是在黎明時分開始的。

鼓點、號角、胡笳、羌笛、馬匹嘶鳴,金鐵相交的尖銳響動。

若呼最初還以為是夢,直到被部下從宿醉的熟睡中推醒,才知道這些聲響就發生在外面,連忙握住了刀!

「有敵?」

部下也滿臉驚惶:「翕侯,是匈奴人,是那千騎長阿提拉!他們沖入了吾等營中,見人殺人!」

若呼沒反應過來,匈奴人不是狂王盟友么?他們抵達後要吃要喝,食物必須得是新鮮的牛羊肉,不要硬邦邦的乾酪。喝水得是從很遠的溪邊盛來的清澈甘泉,若是渾濁有雜質的河水直接打翻在地,再甩手給烏孫人一個大耳光,說他們居然對匈奴不敬。

有些過分,但畢竟是外邦友人,若呼按照狂王的吩咐無不允諾。

而那位阿提拉千騎長自己昨夜也伺候得很好啊,又是親自炙肉陪酒,阿提拉抿一小口,他則干一角杯,還親自上場為其跳舞,最後又送了兩個捲髮碧眼的烏孫女子入帳伺候。

都恭順成這樣了,匈奴人莫非還不滿意,酒醉發瘋?

若呼還想去交涉一番,剛出門就挨了一陣箭雨,發現對方是動了真格,頓時大驚,雖然匈奴人前段時間在伊列水大肆劫掠,但對狂王軍發難還是頭一次。

「莫非匈奴想要與烏孫決裂,好在戰後霸佔伊列水和熱海?」

若呼想要帶人撤走,卻發現營地周圍都已經被包圍了,這次不是匈奴人,而是不知何時偷偷摸過來的漢軍,而若呼安排的斥候,昨夜早就被「阿提拉」派人給端了。

漢軍堵住營地出口,材官們就蹲在地上端著弩機,跑出來多少殺多少,辛慶忌帶騎從在附近游弋,確保一個人都逃不出去。

而營地里的休屠人、小月氏人則負責干臟活,重拳出擊,一帳接著一帳抓人殺人,狂王放在谷口的人不過五千,有心算無心,各自為戰的反擊根本無法與成建制的殺戮抗衡。

等若呼被五花大綁帶到漢軍將領面前時,發現這是一位年輕的將軍,正坐在昨夜若呼招待「阿提拉」的廳堂里,捏著烤肉的大鐵叉,一手撕著炙羊的肉,阿提拉千騎長則恭順地站在一旁。

「真別說,烏孫羊的味道,就是比關中羊好啊,真是懷念。」

等等,這漢將說的居然是烏孫話!

漢將嘴裡嚼著肉,吮著食指上的油膩,看向驚惶不安的若呼,用他跟老婆在床上學來的外語問道:「你就是刺殺了肥王的若呼翕侯?」

若呼沒有回答,心裡猜出了此人的身份,難怪如此眼熟,幾年前在烏孫國夏牧場,此人曾舌戰烏就屠,力勸肥王出兵支援輪台漢兵。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你……是任弘。」

「居然還認得我。」

任弘吃飽喝足,將剩下的羊肉扔了,鐵叉放在塘火中耐心炙烤,上面的剩下的羊油嗞嗞作響,空氣中瀰漫著焦臭的味道,直撲若呼肺腑。

待其燒到通紅冒煙時,任弘這才滿意地取出,緩緩走向若呼,每一步都踩得很慢,直到將尖銳的鐵叉刺進了若呼的肚子里!擰了一擰,讓他的腸子與滾燙的叉尖緊緊纏繞。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代舅翁肥王,向你致以問候!」

……

已經被屠戮一空的谷口營地中,若呼還在痛苦哀嚎,任弘那一叉不致命,足以讓若呼在地上疼一整天,慢慢流干血或因感染死去。

守在外面的辛慶忌、張要離過來稟報:「君侯,沒有放跑任何一人!」

「大善。」

任弘鬆了口氣,多虧了趙漢兒和金賞手下的休屠人啊,烏孫人根本無法想像漢匈兩邦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複雜關係,方能兵不血刃拿下山口。

眼下各曲皆已越過了山口,先搬出若呼營中草料糧食,讓馬匹飽餐一頓。人能餓著,馬可不能,從日逐王庭至此又是一千多里地,加上是冬日行軍,可將馬兒們累壞了,死亡不少,幸虧有一路俘獲的戰馬補充,否則漢軍連一人一馬都維持不了。

任弘站在谷口,看著士卒一屯接一屯從他面前經過,雖是千里奔襲,但眾人精神氣好不錯。

仔細算算,這兩個多月里,他們也打了五場仗了。

一戰於黑戈壁追亡逐北,二戰於車師國飛檐走壁,三戰於焉耆城牛鬼蛇神內外夾擊,四戰於日逐王庭薄霧奔襲,第五戰便是方才。

都不是什麼硬仗,有時甚至是單方面的屠殺,任弘用計謀讓事情變得簡單,最大程度減少了己方的傷亡。

一支初出茅廬的軍隊,一出山就遇到強敵,可能第一次就崩潰完蛋了。這些涼州兵就需要一連串的順風仗,讓所有人嘗了甜頭,沾過血擰成一股繩。

人言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但這支「西涼鐵騎」,卻已達到了建成以來士氣的最高點!

可接下來,他們還要面對五倍於己方的狂王軍主力,西涼鐵騎的第一場硬仗,就要來了。

三軍皆已翻過山崗,只剩任弘騎著蘿蔔站在上面,向西遠眺,他已經能望見數十里開外,那波光粼粼的深藍熱海,湖邊渺小如一粒紅豆的赤谷城,和將其團團圍住的黑雲。

黎明到來,任弘的身影,與他背後升起的朝陽重合。

「常兄。」

「楚主。」

「老傅。」

「我來了!」

……

十月初九夜。

那個昨夜在赤谷城前,被狂王逼著灌下人肉湯的貴人名叫「多斤鞬」,乃是烏孫諸翕侯之一,領地在伊列水下游。他此刻正帶著數百部眾在黑漆漆的營外二十餘里外慢慢繞著,他們是奉命來巡視戒備。

多斤鞬一邊騎行,一邊喝水漱口,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一整天,哪怕將肚子里幾天食物都吐出來,又灌水再吐了一次,他嘴裡依然是那噁心的味道。

「還好不用被狂王驅趕著去攻城。」

在多斤鞬看來,狂王簡直是瘋了,不止是戰後大肆殺戮俘虜,他那恐怖的暴行沒有讓赤谷投降,反而嚇到了自己人。而在被解憂公主用言語激怒後,狂王就更加失去了理智,想要立刻破開赤谷,狠狠折辱漢公主。

多斤鞬回過頭看向遠方的赤谷城,即便是入夜了,狂王依然在威逼各部強攻城池。

赤谷雖然不算高大,外牆還是木製的,但因為是漢人工匠所造,該有的馬面、溝壑等防禦工事齊全。而烏孫人擅長野戰,對攻城鮮有經驗,只能製作簡陋的木梯蟻附攻城。漢軍有強弩,解憂公主不知在城裡武庫屯了多少箭矢,狂王軍用血肉之軀挨了整整兩天,死傷千餘人卻依然沒用完。

連續兩日進攻受挫,讓狂王軍大勝元貴靡後高漲的士氣漸漸跌落,各部翕侯都唯恐狂王會點到自己去攻城,他們的部眾都是從領地裡帶來的,誰也不想白白消耗在毫無進展的攻城戰中。

「若真能像胡巫說的那樣,一把火將赤谷燒了就好。」

多斤鞬看向手裡的松木火把,熱海無冰,前幾日的雨雪結束後,周邊漸漸乾燥,赤谷城外牆是木頭,進攻方自然想到了用火,眼下狂王軍正頂著城頭密集的箭矢,帶著松脂和易燃的木料,想要靠近赤谷城點火。

巡了一段,多斤鞬懶得走了,讓眾人停下休憩,後方的山口有若呼守著,任何人想要來熱海都會被阻攔,應該無事。他盤腿坐在地上,等待赤谷城燃起大火。

可先等來的,卻是來自身後的襲擊!

今夜月亮很明,敵人沒有點火,馬蹄上裹了布與皮,悄無聲息地靠近,朝明火執仗的多斤鞬發動突襲!

多斤鞬的部下倉皇應戰,可才從地上站起未來得及上馬的他們,如何是呼嘯而至騎從的對手?很快就被衝垮,有人上馬打算逃,卻挨了箭矢滾落下來,死在了多斤鞬腳邊。

可憐的多斤鞬被丟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只能向來者大聲請降,卻又不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只看到都戴著尖尖的烏孫皮帽,不由大驚,元貴靡和右大將已敗走,不可能從東邊繞過來啊!

好在領頭的襲擊者是認得他的。

「多斤鞬,是你,你也背叛了肥王和楚主!」

火把下露出了一張濃髯赤黃的臉,憤怒地盯著多斤鞬,卻是瑤光派在任弘身邊的烏孫侍衛烏布。這次千里馳援,任弘軍中沒有人比他更著急,因為烏布的妻兒也在赤谷城中,他已經三四年未見他們了。

多斤鞬大呼冤枉:「我是被若呼裹挾!絕不是故意背叛!」

他心一橫道:「泥靡是偽王,昨日烹煮俘虜,還逼我吃下他們的肉,這是羞辱,我願歸降!」

「烏布,不妨留著他。」

烏布正要揮刀斬了此人,卻被趙漢兒喊住了,河西曲的騎士們都戴著烏孫人的尖帽,作為前鋒緊隨其後。

趙漢兒讓烏布細細審問了多斤鞬一番,關於狂王軍的部署,暫時饒了他一條性命,只將刀擱在多斤鞬脖頸上威脅道:

「與我並肩騎行,別想耍花招,你身後有弩指著,亂說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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